第33章 距离
滞的电话响了。
他慵懒而艰难地从床上翻过身来,拿起手机,屏幕里显示是他女朋友的来电。
她的名字宛若一道电流穿过滞朦胧的眼睛,而后在一瞬间深深地刺入脑髓。滞的双手激动得有些颤抖,他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滞,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我受不了了,就当我是矫情的懦夫吧。”
声音无比熟悉,但在字缝间无不透露着几丝无奈与哀怨。在他们失去联系之前,她的音调纵使天天也是疲惫的,但与此刻滞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声音中的些许气馁和夹在话缝中的兴奋将滞的心思一下提了起来,他们在这个城市的生活一直比较艰难,这让他不由得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来我这吧,我想把这东西交给你,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爱你,你没做错什么。”
言毕,电话便挂断了。滞的大脑一片空白但顷刻间自己便被一种莫名的行动力驱使着迅速收拾好了行装。几乎是在他出门回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滞才回过神来,他一瞬间瞄到自己因空无一物而稍显整洁的房间,那样好似未装修完的气氛好像在对着滞叹息似的。但他没有为自己的庇护所哀叹,转而迈开步子下楼打上了深夜的出租车。
望着被人工灯火点缀出的绚烂银河,滞被秋夜萧瑟的寒风吹得清醒。滞一开始有些欣喜,他本以为女友的离开是因为自己在这座城市奋斗无果而带来的贫穷,虽然他劝过自己对方走后一个人的日子会更轻松一些。但这些自言自语不过是和入口的酒精发挥着同样的作用,痛苦依旧会在一个头痛欲裂的早晨再度袭来。但这电话无疑是一针强心剂,对方还没有忘了自己。
而靠在车窗旁的时光里,一些其他的事情似乎悄悄从意识的深层爬出来。那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担忧,对与女友复合后日子的担忧,对没有复合后日子的担忧,甚至延伸到在下车后因为打车费自己可能又得少吃一顿的担忧。但在它们袭来之前滞便发现了它们,他妄图用主观意识遏制住,让思绪永远停留在对于女友似乎是回心转意的欣喜上去。
面对现实,他习惯了自己麻痹自己。
直到几辆嘶叫着刺耳警笛声的消防车从他眼前掠过。
翻滚着浓烟的烈火好似要炙烤远处的天空一般,带着骇人的爆鸣和倒塌声在夜空下肆意地燃烧着。滞抬头呆呆地望着楼上不时闪出的火光,霎时间感觉如鲠在喉,眼泪和胃酸一齐翻涌上来,却又在释放的前一秒止住了。他不由得痛苦地跪坐在地上,随后因在痛苦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便站了起来,拖沓着脚步离开了。
几天后他发现了女友在事发前留给他的短信和物品,那物品是一对奇怪的耳机。这副耳机俨然与市面上的蓝牙耳机并无二致,但滞的手机却无法与其配对。这两只精致的物件没有耳机仓,孤零零地躺在女友留给他的盒子里。
他缓缓将耳机放入耳朵里,几秒过后,他反应过来自己像个傻子竟盼望没有连接的耳机能够发出声音。没有急于将耳机取下,只因下一秒他感到口中泛出一丝丝甜味。他抬起头,周遭似乎温柔了不少,或者说是对他宽容了许多。他感到是自己吸入了一缕缕清凉而又甜蜜的空气才使得口中泛起甜味。随后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杂乱的思绪似乎正被一条条有序地安排着,之后又随着呼吸被慢慢吐出自己的身体。他的大脑不再像是一滩死水会被涟漪击打得支离破碎。相反,一股虚无带来的畅快感逐渐注满了他的身体。清凉的感觉驱使滞来到了自己的床边,之后的感觉虽难以言说,但确实是一种畅快,一种独立于这世界上任何一种感觉的畅快。滞甚至感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够描述这种感觉,但它绝对不是负面的。
但那种感觉在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消失了,滞感到如梦初醒。他依旧无法从这副神奇的耳机中推测出自己女友每步决定的逻辑与想法 但他现在似乎能了解到那种感受。无论是睡梦中的甜蜜,还是现在自己清醒后那股如同被拖入深渊的痛苦。
消逝的苦痛一齐袭来,眼泪便即刻如潮水般涌出。那些曾经被按压在名为自我慰藉的地板下的悲伤如今被一一呈现在脑中,只因在刚刚甜蜜的梦中它们曾被不留痕迹地清扫出去。一度习惯活着的他被迫开始思考起自己曾经为何要一直承受着这些艰难地漫步在人生的轨道上。
残阳的余光洒在枯槁的花瓣上,火红的落叶在腥臭的泥土中逐渐腐化。滞伏在阳台上沉重地呼吸着,任凭夜晚的风一股股地拂面而来。他看见耳机上缓缓闪烁着橙色的光,在自己刚拿到手的时候,他明确记得那光是绿色的。
不久前那股扑面而来的痛苦感让他一度认为这是什么令人上瘾的新型毒药。但此时他的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这让他反而暗自感谢起了那股子痛苦。他望着秋风摘下枯黄的枫叶,耳朵仔细寻觅着渐渐消失的蝉鸣,还有远处烟囱中一缕缕奔向天空的青烟。直到万籁平等地归于清凉的夜晚,一个词便浮现在他的脑中。
“死亡”
这曾几何时是众人几乎闭口不谈的禁忌,而今却像潘多拉魔盒一般吸引着他。同时想到若自己死亡后下一秒便紧接着睁开朦胧的眼睛在产房痛哭起来,这是世间最绝望不过的事情。
但宇宙探险部不会悠闲地吹着晚风,他们很快捕捉到了那耳机起作用时发出的诡异波长。计算机很快在地图上用红点将其标注出来,但放眼望去,这枚红点只是地图上千百红点中的一枚。数量之多早已超出了奇点几个人的处理能力范围。
江树使用通讯器召集了隶属于他这个小组的成员,几人整装待发驾驶格林号和盖德地面小型部署指挥车维克号分别出动。此前宇宙探险部获知的情报只有在各地连续检测到这种异样电波,但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出电波的危害。但不久后因为在电波密集区域的死亡率开始莫名提高,探险部便不得不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出发之前,旅云带来了他的新发明。几人在此前曾从死者的耳中获取了耳机的样品,旅云在通过对其拆解获取数据上传g3电脑之后,便制造了如今手上的灵魂捕捉仪。
“灵魂捕捉仪?”冬半问道。
“是的,通过g3电脑的反馈我知道了,人类实际上的确是存在灵魂这一说法的。但即使是g3电脑,关于这方面也无法给出绝对精确的结果。但这台灵魂捕捉仪可以在人死后的12小时内将灵魂再次注入原肉体内,当然前提是肉体仍然可以运行。”旅云说道。
江树有些发懵,他问道:“那这个所谓的灵魂,真的是我们日常理解的那种概念吗?”
“根据分析,灵魂在我们所处的次元宇宙诞生于大脑。随着我们思维的成熟灵魂的存在也就愈发真实,但由于身体机能我们的灵魂只能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中。”旅云解释道。
“那么人死后呢?”冬半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致,开始追问起来。
“在我们的肉体死亡过后,灵魂会以电磁波的形式离开我们的大脑,之后会在我们的世界上停留七天左右。在这七天里,电磁波会逐渐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大概就是不断弱化它本身存在的真实,而逐渐变化为一种纯粹的意识形态。然而这种纯粹的意识形态是无法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旅云解释道。
当话说到这里,旅云似乎来了兴趣,他不顾旁人的眼神开始自顾自说道:“依我看来,灵魂和肉体是两个独立的单位,而前者则比后者要伟大的多。灵魂似乎会变化无数种存在方式,并且穿梭于无数种次元的宇宙。我们所在的世界只不过是灵魂漫长旅途的一个中转站。”
“真是有够虚无主义的。”江树说道。
“哲学性的问题通常都无法深究,但人类习惯于把他们抛在脑后。”暮卉打趣地说。
“科学最要不得的就是虚无主义,我们或许可以暂时抛开那些没有用的灵魂的来和去的问题。现在拥有了这个灵魂捕捉仪,只要我在之后能研究出来像大脑那样可以供灵魂长期存在的容器,人类或许就可以实现永生!”旅云越说越激动,曾几何时,他的额头甚至已经爬满了汗珠。。
“虽然这样听上去不错,但我希望你对于这方面的研究到此为止吧,旅云。”冬半厉声告诫道。
“为什么?”
“人类的社会摆脱不了三六九等,死亡是唯一对于这个群体绝对公平的事,打破死亡,这个社会不会变得更美好。比如面对绝症富人或许可以靠各种动辄上千万的仪器吊着生命,但他们的结果和那些治不起病的普通人并无二致。但如果继续深究富人的钱都是哪里来的,我想不用我多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冬半说道。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人类总是要进化的,我们终究要舍弃一些跟不上时代的东西。真理是不可能改的,但人类的社会可以。我们不能因为那些可以变动的东西故步自封!”旅云似乎有些恼怒。
随后,二人几乎同时看向了江树。这让江树有些手足无措,他顺顺了气息,说道:“呐,要不我们先解决当下的事件?”
“江树说的对,这些问题不是以我们这样狭隘的眼光就能即刻知道答案的。不过灵魂捕捉仪的确可以解决这次的问题。江树和暮卉你们携带仪器前往j32地区,我们得知道是谁让这种东西忽然流通起来的。”杨渊说道。
在二人将要离开之时,杨渊叹了口气说道:“不会像你们想的那么容易。总之我把格林号对公众开放的公共线路打开了,或许会有人给你们提供线索吧。”
“明白!”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任务地点,午后的阳光把水泥地面炽烤得发亮。江树踩碎了一柄脚边的枯叶,随即把目光移向昏暗的楼道里。墙壁上的广告和裂纹细数着时间流过的痕迹,他们缓步向上挪动着,鼻腔里溢满了尘土的味道。暮卉不由得盯着天花板角落杂乱的蛛网,寂静的气氛仿佛让她能听见其捕猎的喘息声以及猎物的哀叹。
她轻拍了江树的肩膀,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阵僵硬。
“那个,既然灵魂是真实存在的。那鬼什么的是不是也说得通了,比如晚上零点阴气最重什么的。”暮卉问道。
“这或许吧,话说你干嘛问这个?”
“没什么!快走吧快走吧。暮卉说罢,把头撇到一边,摇动的褐色卷发刚好遮住了脸颊,江树似乎听到了她细细的呼吸声,便望了望外面渐暗的天色,不再多问。
几十秒后,他们来到了目标门前。
此时滞正附在自家的阳台上,他大口地呼吸着,享受虚无带来的畅快。因为那些无聊而痛苦的琐事被清出了大脑,他头一回开始思考死亡带给他的感受,曾几何时他甚至想要拿出笔将这写下来,但想要描述出来太难了。人类为了相互间表达已有的经验而发明词汇,但死亡的体验根本无法分享,因此人类的字典里根本没有描绘死亡的词,所以现在想要叙说死亡就像不用“快乐”这个词去描述快乐一样。
回头,“自己”仍躺在沙发上,随后渐渐无力地倒下去。望着自己的感觉让他十分别扭,但并不难受,仿佛关于这世界所有的麻烦事都被留在了那里。窗外烈日高悬,他却感到一丝丝清凉。
下一秒,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刺耳的爆鸣。两个身着制服的陌生人闯了进来,随后他的眼前一黑,下一秒,自己真躺在沙发上
“太好了真的奏效了!你醒了!”江树激动地握着滞的双手。
“再晚一点这人就没法救下来了。”一旁的暮卉说道。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副耳机的?还知道有谁拥有这个?你放心,如果能提供有用的情报的话我们不会亏待你的。”江树蹲下来,握着滞的双手。
“那门我们也帮你修。”暮卉说。
滞低着头,强大的无奈与无力感仿佛一块巨石压着咽喉。他深深地呼吸着,身体愈发颤抖。那一刻他失去了虚无,女友的死讯和一系列的痛苦往事如同暴雨一般倾盆而下,而面前这个面容和善的男人就是将自己清凉的庇护所撕碎的凶手。
下一秒,他抬起爬满泪痕的脸一瞬间掐住了江树的脖颈。
“少一副高高在上的英雄样子了!你以为你救了我吗?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你们都是自以为是的混蛋!自认为的现世的福报,我的汗水和青春都流到哪里去了!”
滞近乎疯狂地嘶吼着,暮卉见状瞬间抬腿一记飞踢将那人踢出几米开外。暮卉虽眼见身体瘦弱,但这一击可谓势大力沉。滞立刻痛苦地倒在地上,口中呜咽却发不出声。
“看来你是寻死?懦夫。”暮卉说道。
“不或许,是那耳机的功效”江树的咽喉还在隐隐作痛,他艰难地直起身来,眼神中没有丝毫怨恨。这却令滞更加哀怨。
“在这我连选择死亡的自由都没有吗?你们这些人总是摆出一副为了我这些普通人鞠躬尽瘁的样子,最后好把我们痛苦的缘由抛回到自己身上。我抱怨那就是我能力不足,我辛苦那就是我奋斗不够,现在我受不了了不想玩了,看来还是我矫情是吗!”
房间瞬间浸染了死一般的寂静。
二人几乎是逃出了这个地方,临走时暮卉不顾江树的犹豫拔枪销毁了耳机。至于那东西的来历,滞也不曾知晓。
在踏出这楼宇的一刻,暮卉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楼道里寂静与清凉的来源。她浑身有些颤抖,也不明白为何死亡竟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归宿。
但归宿这两个字立刻提醒了她,毕竟那是每个人的归宿。
当他们离开居民楼的时候,西方的天空已然泛起一些橙色的光。远远地,江树听到格林号里公共线路的通讯器响起来。他打开车门,将通讯器接通,通讯器那头立刻传来中年男人精神的声音,江树却从字里行间中听出一些疲惫。
攀谈一阵,对方试图给出详细的地址。但因为那并不是一个拥有正儿八经地址标注的地方,无奈江树只能提出让对方领路。那人稍有些犹豫,可随即便答应下来。
按照地址,格林号开进了燥热的工厂里。机械的噪音混着鸦雀空灵的鸣叫声一齐扩散到了寂寥的天空,抬头,半空中被风微微吹动的电线分割着橙色的苍穹。暮卉警觉起来,机械刺耳的鸣叫让她一度认为这位也会是个滞那样的人。
江树很快找到了车间一旁的员工宿舍,穿过潮湿的走廊后,他来到了门前。
“我还在想那个人。”江树喃喃道。
“什么?”暮卉有些诧异。
“总感觉他提醒了我,人似乎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说罢,刚刚轻叩的门扉便有了回应。一位头发稍显稀疏的中年男人开了门,他的模样比他的声音更显苍老,衣着明显是特地稍加打扮过。暮卉瞥见了室内的装潢,生锈的架台和落灰的桌面上只摆放着生活的必须用具。从门外就能望见的厨房墙角上还攀附着黄色的油污。
男人执意要驱车送二人到自己所说的地方。江树和暮卉对了对眼神,随后二人便默契地点头。毕竟就算是陷阱,若是与事件有关,那也是关键线索。
路上,男人讲述了自己作为机械工人驱车前往购买零件的时候遇到的事。这份日夜与机油味和车间嘈杂声为伴的工作他已然干了有20多年,20多年的经验让他对一些器械需要何种零件这样的问题掌握得炉火纯青。也正因如此这些购入零件活需要他独自来干。
中间,他曾提到自己的儿子。那个寡言却会毫无怨言陪着他工作和购买零件的儿子。说起这个时,他一度想要滔滔不绝,可又忍耐住了。
事情发生在店老板还在用切割机打磨零件的过程中,这样的过程通常要持续一两个小时。期间他曾上到那间店的二楼,而就在二楼隔窗向往的一栋木屋中,他看见一个奇异的身影头部闪烁着光芒,随后便立刻消失在视线中。但那身影他的确看得真切,再三通过回忆确认后,才拨通了电话。
西边耀眼的橙光播撒在起伏不定的地平线上,轿车稳稳停在那零件小店的一旁。暮卉点头示意后便下了车。江树踌躇一阵,询问道:
“你知道,我们在调查什么吗?”
“是一种奇怪的耳机吧,我们厂子里好像也有不少人有。”男人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用呢?”
“用了又能怎么样?耽误挣钱。”
这话令理想主义的江树有些嗤之以鼻,但他向下一撇,看见了车座旁摆放的药物。
“那些药是?”
“我治头痛的,老毛病了,得一直吃药。”
“那,如果有人告诉你用了那副耳机就能不用去担心挣钱的问题,也不会再头痛。你会用吗?”江树追问道。
“早就有人告诉我了。不过,我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我们家里第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我辛苦一点无所谓,毕竟得供得起他上大学,将来买房子还有这些事呢,用那玩意不是耽误我?我儿子可乖了,他跟平常人可不一样的喔!聪明得很!”
夕阳的余辉透过车窗斜射进来,在后座的江树通过后视镜看到那位父亲沟壑脸上的那双发亮眼睛。那是刚刚扼住他咽喉的男人所不具备的。江树得知面前的父亲甚至不碰烟酒,理由是还要再多干几年。
谢绝了那人,江树与暮卉二人终于来到楼前。那小楼分为两部分,二人示意分头行动,暮卉勉强点头答应下来,有些颤抖地与江树相背而行。
伴随着木门吱呀的叫响,江树端枪向内探出头去。只见空荡的房间内摆放着一张木桌,木桌旁赫然有三把椅子。而在木桌的一旁是堆放的行李箱。江树迈开腿踏进了房间,只见在墙角的另一边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男人。
“你终于来了,诸葛江树,以及德尔塔奥特曼。”
听罢此言,江树汗毛竖起,即刻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那人的脑袋。
“哦哟,冷静点小朋友,先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梅拉德星人,是徘徊在宇宙中的商人。”
江树正疑惑呢,可下一秒他竟然看见飘散着白光的德尔塔奥特曼正以一个少年的姿态在桌前坐了下来。他踌躇了片刻,只得坐在了那木椅上。
梅拉德星人微笑着点点头,他拉开椅子缓缓坐下。忽然只听砰的一声宛如红酒的木塞从瓶中飞出的声音,眼前的梅拉德星人身冒出一阵烟雾。随后便化身为他原本的样子,漆黑的身体中央有一道宛如拉链的竖线,头上y字形的眼睛轮番闪烁着黄色的光。
“那东西就是你散布的?你有什么目的?”江树问道。
“那的确是我散布的。但我想这几天,人类对于它的态度各位也看在眼里了。这也正是我想要让你们看到的,特别是你,德尔塔奥特曼。”
“我?”少年问道。
而紧接着,梅拉德星人缓缓开口说道:“人类在他们的基因里,怀抱着对无垠宇宙和理想中美好的向往。这般探寻自由的灵魂却会被肉体桎梏一生,我的商品,不过是把那些渴望虚无的灵魂从肉体中解救出来。更何况对于那东西的使用与否,决定权也在人类自己的手中。
依我看来,绝大多数人类所处的社会和人生与他们真正所渴望所追求的是相违背的。就像乌托邦作为人类终极的愿望却永远无法实现一样,他们的现实他们的肉体是桎梏他们前进的枷锁。而这样的种族终有一天会破开这种枷锁,去到他们所渴望的虚无中去。”
“你是说人类会自我毁灭?”江树问道。
“这很难断定,孩子。但人类终究会逃离现实,去追求没有痛苦的地方。破除所有因现实而存在的枷锁,实现任何因现实而无法实现的幸福。人类兜兜转转终会走向那里。如果用肉体死亡从而失去在宇宙中存在的证明这种形式去定义死亡的话,那人类的确是灭亡了。”
“人类不会这样灭亡的!”江树说道。
“但无垠的星空不正是你们的梦想吗?我想你可以想象的到,在宇宙中千百万文明在百亿年间的兴盛衰亡不过是沙土的沉浮。除了于个人来说的主观的欲望一切都毫无意义,肉体也是,现实也是。你们不会因为抛弃那些繁琐的东西而感到惋惜的。而这种结果,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德尔塔奥特曼。放弃这个星球吧。梅拉德星人说道。
“为什么?”
“这里的人类迟早会抛下现实遁入虚无,让完全自由的意识形态成为主导。而你拼命守护的是人类终会抛弃的现实。而你,我希望你能够放弃这颗星球,我之后关于宇宙怪兽的生意需要你的协助!”
“不。”那少年回绝了梅拉德星人。
“现实,存在着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抛下的东西。”说罢,少年转向江树,他深邃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江树感到胸腔有些炽热,他分不清那是希望还是恐惧。
接着,梅拉德星人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人类。
“那孩子,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够让你不必理会那些你追不上的脚步,欣然放弃他人造就的地狱,让灵魂置身于清凉的夜空中,你愿意吗?”
江树犹豫了,他低下头,良久才脸颊微微泛红地抬起头来,低声说道:“那暮卉或者诗崎他们能一起吗?”
梅拉德星人放声笑起来。他的声音略带磁性,又有些刺耳,脸上y字形的器官拼命闪烁着。
“人类已经开始了逃离现实的道路,你们嘴里的网络便是其中一种。你们的灵魂在海量碎片信息的冲击下逐渐变得原始,但这也好,这能够更充分地保留单纯的感情意识。”说罢,梅拉德星人站起身。他收拾起房间里的书籍,一齐塞到行李箱中。
江树问道:“你为什么要带书回去?”
梅拉德星人答道:“这可是这个星球无与伦比的特产。你们将文明浓缩为一个一个被称为文字的符号,信息通过这种介质在你们人类中一代代传递着。虽然这些符号低效而且可能会导致信息在传递的过程中产生损耗和偏差,但于此同时这些符号却导致人类在一次次的刺激之下激发出智慧的思考。这可比那些直接传递信息的影像或者数据要高明得多。但结果是你们想要逐渐抛弃它们了不是吗?”
说罢,在几道噼啪作响的闪光过后。梅拉德星人巨大的身躯矗立在被残阳笼罩的城市之中。下一秒白光泛起,名为德尔塔的巨人与其相对而立。
梅拉德星人抬抬手,一个机械球体便浮现在德尔塔奥特曼的眼前。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斥着两面性,无论何种选择都会带来痛苦。因此,人类必将舍弃他们所处的现实。
奥特曼,你背负着失败的历史守护着人类。而现在我告诉你,无论你守护与否,人类的终点都是一样的。所以你没有必要再和你体验的人类继续苦恼下去。如果你同意的话,就请握住你面前的终端吧。”
将逝的太阳爆发出凄厉的光辉,温暖而又强烈的辉光映射在德尔塔平静的脸颊上。高低错落的楼宇之间,矗立的二人只剩剪影。赤橙与群青色交融的苍穹之下,久久回荡着鸟雀的鸣声。作为渺小的人类,暮卉迷茫而又错愕地抬头望向巨人。
德尔塔奥特曼缓缓将手抬起。
随后一道绚丽的德纳伽斯塔光线从十字型的掌间喷射而出,那球形的终端便在火团中湮灭。
“d97星云的族人并不是意气用事的家伙,既然你如此选择,我便不再打扰。”
梅拉德星人离开了,随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他那解放灵魂的装置。
暮卉的胸膛起伏着,一切仿佛一场梦一般。楼宇间的电线仍在微微摆动着,矗立在楼宇间的巨人却在眨眼间消失不见。直到她听见阁楼传来一阵阵熟悉的脚步声,看见江树从昏暗的小楼中走出。
二人在夕阳下对视着,寂静的巷道中回荡着他们二人通讯器那头传来的声音。旅云激动地宣布所有电波反应全部消失的消息,随后声音便溶解在夕阳温柔的光里。
“如果,死并不是一件可怕或可耻的事情。或者就像旅云说的,我们存在的现实只不过是灵魂的中转站。那活下去本身这件事真的还有意义吗?”江树缓缓地说道。
暮卉叹气一般的笑了一声。
“你真的很喜欢考虑这些问题呀。”
“不过,我们从出生到死亡不断变化的不只有肉体吧。爱和憎恨似乎也在时刻塑造着我们。就像如果我在加佐特那一战死掉的话,呵,我的灵魂一定是充满恨意的吧。”
听罢此言,江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的确是有什么除了本能以外的东西推动着我们在现实中活下去。恍惚间,他想起了刚刚与之相处的那位父亲。
“任务结束,归队吧。懈怠了一天,今晚上得好好训练。”说罢,暮卉便干脆的转身离去。
在这条狭长的巷子中,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纤细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江树不知怎的像是被本能驱使了一般,轻声叫住了暮卉。可当对方回过头来,望见她瞳孔中映出的夕光,着眼于被晚风轻抚的发丝。他愣住了,实际上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叫住眼前的人。
“怎么了?”暮卉问道。
“额,那,那个。你是不是怕鬼啊?”
不着边际的问题。
“额。”暮卉哽咽了一下。
“行了!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