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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情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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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门前, 姜惩选了套纯黑的西装搭配黑衬衫,刮了胡子还抓了把头发,这副斯文败类的德行多少能给他点见人的底气, 说起他现在和九年前最大的差别, 他觉得一定是从天而降的巨额遗产让他活出个人样了。

    今天是他挥别过去的重要日子, 各方面都是,他希望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天时, 他只有庆幸而非后悔。

    他开着那辆连腿都伸不开的奔驰去了公大, 轻车熟路地停在了路边的免费车位, 这年头念书的学生一个比一个有钱,车房美人样样不缺, 找个空位都得绕大半条街。

    当姜惩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闻见小店里传来的阵阵香气,他突然走不动了,腿不听使唤地走进了那间只容得下三四张折叠桌的店铺。

    想当初他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校门口这家麻辣烫, 那时候学区房价比现在离谱,老夫妻只能推着小车做流动摊位,经常被城管追得满街跑, 现在却大不一样了,他们盘下了一铺小门面, 不像周围的苍蝇馆一样埋头赚钱,食材、台板、碗筷、桌椅全都干干净净, 特殊时期每天早晚都要消两次毒, 让学生们吃得安心。

    看着小店里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大快朵颐的学生们, 姜惩忽然觉着自己也回到和他们一样大的时候,手里没多少生活费,一周只能出来开一回小灶, 还经常要追着摊主躲避恼羞成怒的城管。

    那时候他总会刻意放慢脚步,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耍赖让江倦拉着他满街跑,现在回想起来嘴角还是会不自觉上翘,那永远是他值得珍藏的回忆。

    只可惜,昔时情却非彼时人。

    “一份麻辣烫不加血,多加豆皮辣子。”

    前台点餐的小姑娘给他迎了个大大的笑脸,瞧着这位好看就多瞄了几眼,对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娇羞,朝后厨重复道:“阿妈,麻辣烫不加血,多点豆皮,多来点辣子噻!”

    在后厨忙活着的阿嬷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围裙擦着手走了出来,一看见姜惩,眉眼都笑弯了。

    “哎呀,这不是惩哥儿嘛,好多年不见了,人还是那么帅哟,一听说不要血,多加豆皮辣子就知道是你啦。”

    老板娘记性好,还记着姜惩,非拉着他聊天:“等下你尝尝咱家的口味变了没,还是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味,这都多少年了呀,得有十年了吧,咱家租了店面,不用再被城管追了,也涨了点价,以前五块钱一份,现在十块钱都追不回本喽。”

    姜惩也就笑着跟老太太叙旧,阿嬷记着他以前总跟着一个帅小伙一起来,还关切地问起他们的近况,看着姜惩红了眼圈就慌了:“咋个嘛,是不是那混小子又欺负你了,你们有啥子不愉快就回来吃顿饭,想想以前的日子,啥坎都能迈过去,可别置气呀。”

    姜惩咽着泪苦笑道:“阿嬷,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拎着老板递来的袋子,逃也似的出了门,临走之前还听见老板在背后数落:“老婆子,你咋个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听说以前和他很好的那个小伙子殉职了呀……”

    一时间,喧闹的小店忽然静了下来,姜惩觉着十几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刺进了他的后背。

    同情,怜悯……这些施舍来的情感,比恨意更伤人。

    三月的雁息还是很冷,风一吹,眼泪就干了,他以最慢的脚步回到那熟悉的小区,熟悉的单元,熟悉的门户前,能感受到一门之隔内是一如既往的温馨舒适,可他却没有勇气敲响那门。

    他承认他在害怕,他根本不知道怎样面对他……或许并不是害怕什么人,只是不想面对他自己的过去罢了。

    人心所思,即是人心所畏。

    他到底还是没能敲下,手掌就覆在门板上,感受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直抵内心。

    “懦夫。”他笑道。

    “贱货。”他嘲道。

    他没有敲门,门却开了。

    男人剪了头发,也刮了胡子,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可如今的老成终归不及当初的少年风华,他的苍老是由内及外,从每一个毛孔发散出的,并非改变皮囊的外貌就能轻易掩盖,和自己恰恰相反。

    姜惩的年轻同样由内及外,只是他的心永远停留在了九年前的某一天,久而久之,学会了欺骗自己,使得他看似依旧绝代骄雄,内心却早已垂垂老矣。

    一时相顾无言,姜惩只抬手把袋子递了过去,“盛上吧,我饿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饿,只是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填补他空虚的身心罢了。

    男人点点头,握着他冰凉的手将他拉进门来,他借着低头脱鞋的机会抽了回来,拒绝跟对方有任何接触。

    男人也不尴尬,依旧是一脸化不去的笑,“我做了你喜欢的鲜笋汤,以前交通没现在这么发达,一年到头能吃上鲜笋也就那半个多月,还贵的要死,你总是心疼钱,看笋皮剥去一层又一层老说我浪费,可是笋皮老啊,炖汤没味儿,咬也咬不动,你就是找借口说我两句,当时我就觉着,你这暴脾气只有我能受得了,我可不能让你去祸害别人。”

    房间里有些昏暗,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只靠一盏过度消耗的节能灯照着,阴阴沉沉,空气凝滞。

    姜惩没看他,也没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厨房偷吃,只象征性地闻了两下,“鼻塞了,闻不出味,应该和以前一样。”

    “一样,放了些火腿提鲜,这玩意以前也贵,切两片透亮的炖汤你就说我抠,后来自己下厨了也不多放,说自己做的时候就吃够了,把剩下的都给了我。其实你没有偷吃过,对吧?”

    “那时候穷,省一点是一点,我又不长身体,吃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咱们现在不一样了,笋和火腿都能放很多,吃够为止,不怕浪费,也不怕挨饿。我还做了你喜欢的豆芽炒粉,以前你喜欢卷春饼,可我不会烙,粉也总是泡得不够时候,炒完又粘又硬,但我现在厨艺好了,今天是做得最好的一次。还有京酱肉丝,你不喜欢葱,我就一点都没放,再也不逼你改挑食的毛病了,还有……”

    “吃饭吧。”姜惩生硬地打断了他的回忆,“我说了,我饿了。”

    他顾自坐下,看着男人端菜上桌,脱了围裙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地帮他盛汤,生怕洒出来一滴,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从前……又一点都不像。

    他脑海里只冒出四个字——东施效颦。

    效得是自己,也未免太可悲了。

    “小心点,烫。”

    他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汤的确很烫,灼得他唇舌发痛,火烧一样,可他觉着那点疼比起这个人在自己心上剜得刀子根本算不了什么,喝了小半碗下去,喉咙都烫得肿了起来也没停。

    男人害怕了,拉着他的手抢过了汤碗,嫌隔着桌子太远,便到他面前摸着他烫红了嘴角,关切地说着什么,可姜惩觉着,此时此刻他跟他之间的距离却比那桌子还远。

    远隔山海,今非昔比。

    “笋还是笋,肉还是肉,合在一起却不是以前那个味了。清淡自有清淡好,这情就和汤一样,浓起来让人想吐。”

    姜惩推开了他,径自走到窗前,猛地掀开了帘子,和煦的阳光倾泻而入,还了他一线生机。

    男人从身后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似乎带着一丝哭腔:“死了爱人之后,你就不爱晒太阳了,病房、客厅、卧室,所有的地方都拉着厚厚的帘子,你供奉遗物的房间更是连窗子都没有,你就把自己封闭在里面独守过去,拒绝跟外界有任何来往,哪怕窒息都不肯出来。我用了九年都没能让你打开那扇门,现在你却自己逃了出来,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阿惩,我可以做得更好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姜惩拉下了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这个男人。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当与你重逢时会是怎样的歇斯底里,痛不欲生。我幻想过你也许没有死,是为了任务才不得不欺骗所有人,也恶劣地想过把江住当作你的替代品,我们各取所需,相互慰藉也不错。”

    “阿惩……”

    “可当事情真正发生了,我却平静得让自己心惊,我也看不懂我自己了。”

    他靠在窗台边,让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进了房间,曦暖的辉光掩盖了白炽灯的冷芒,姜惩背靠光明,逆光下的面庞不再显得苍白病态,倒有些不容抗拒的冷峻。

    他诘问:“我该叫你什么,江倦,还是江住?或者说,犯罪嫌疑人?”

    “阿惩,”江倦轻声唤道,“我该是你的爱人。”

    “江倦曾是我人生中的光,但光源不是唯一不变的,永远会有更明亮的光辉照耀人间。九年前江倦为我关上了一扇门,而今有人愿破除那禁锢我的四壁,打碎捆绑我的锁链,就算抓得双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也要把我拖出那阴暗的囚笼,他才是我的爱人。”

    “不!是我,你身边的人该是我!你相信我,江倦他没有死,他活着,他还活着。”

    江倦扑上来抱住了姜惩,像一只对猎物虎视眈眈的狮子。可他没有咬破他的动脉吸他滚烫的血,反像个迷途的孩子将他当作了唯一的救星。

    “与死无异。”

    姜惩也没急着推开他,一根根掰动着他横在自己腰上的手指,直到彻底挣脱他的束缚,才忍痛斩断他们共同的过去,字字泣血。

    “与死无异。江倦啊,我爱你爱得刻骨,可我情愿死的是你。我宁愿给你守寡一辈子,也不想你成为我阻止不了的犯罪者。背弃感情的人,终将被感情抛弃。我只恨当初,不是我亲手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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