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权利论

    “总理先生，首先我需要强调的一点是，现有的国际法体系中，所有的独立国家在主权的行使上都是平等的，国际法并没有给予任何国家凌驾于他国之上的政治干涉权，因此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天竺共和国对莫卧儿帝国的军事行动已经构成了侵略罪。”

    似乎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常务长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然而，面对他人的指责时，以另外的角度攻击对方的错误之处固然是不落下风之举，可是在这样全联盟公民都在等待答案的场合，这样的回复并不高明，因此常务长的发言仍在继续：

    “然后，在联盟公共的社会基本认识理论中，一个国家的主权是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所有公民的人权的总和，两者并非对立关系，联盟不仅尊重所有联盟公民的人权，同样也尊重生活在其他国家的地球公民的人权，并基于此尊重着其他国家的主权。尽管由于各地区发展程度，人群阶层构成，科技水平，宗教意识等差异，各国采用的制度不尽相同，但是在外交上，联盟平等地对待地球上存在的每一个独立政权，我们尊重日本，尊重朝鲜，尊重不列颠，尊重法兰西，尊重莱茵，也尊重天竺。

    因此在两百年的发展中，联盟从东亚起步，与世界各地有着相同理想的人们进行了联合，并随时欢迎那些愿意为天下大同理想共同努力的个体的加入，但是联盟从未主动策划过一起对于他国的政变，正是因为我们尊重人民的选择，这是我作为联盟常务长的回答。”

    刘路摘下胸标，然后狡黠地一笑：“接下来的话，是我作为一个对现状有着全局认识的联盟公民的发言，因为这些话提及的内容要经过全体公民议会的表决通过才具有法律效应。嗯……各位联盟公民们，请允许我在办公室里发言使用管理员界面进行发言，法律并没有禁止公民造访常务长的办公室，而稍后我会需要以常务长的身份来进行会议的主持，那么在这期间我对管理员通话界面的使用都属于预备阶段，也是在法律许可范围内的。”

    吴以敬本来以为刘路的这种行为会引起联盟公民的轩然大波，然而从他耳机中传来的情报却告知他联盟人并未对此作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因此他在电联频道中斥责道：“贵联盟对于政治的态度真是过于随意了，就像贵联盟的权利认知一样，与真实的世界存在着相当巨大的割裂，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看待天竺进攻之前莫卧儿的状况呢？在那里，帝国的主权一直在联盟的保护下维持着独立自主，但是底层民众的人权却被他们的贵族毫不在乎地践踏着，这种情况下难道可以说主权是人权的总和吗？”

    刘路的仪态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庄重，长时间的端坐甚至让她想伸个懒腰，不过出于对全体公民的尊重，刘路还是保持着正式的坐姿，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嗯，事实上，在联盟人看来，这才是对待政治的正确态度，政治即牵动社会全体成员的利益并支配其行为的社会力量，而当这一社会力量就是联盟全体公民自身时，‘政’‘治’二字实际上已经本质上为一体了，那么联盟公民想选择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政治都是合乎常理的。

    那么让我们将话题拉回对莫卧儿公民权利的相关探讨上，相信尊敬的吴以敬总理在今天之前从未面对过与他国的全体国民同时进行外交的情况，因为这种外交形式在绝大多数地区是不现实的，在国际交流中，各国都默认一个国家的执政机构就代表着这个国家的公民意志，也就是说各国在事实上已经按照主权是国民人权的总集这一认知来进行国际事务，正是基于这种原则，我们与贵国，与世界上的各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其中也包括了莫卧儿帝国。

    吴以敬总理在之前的欧亚联合体成立会议上发表的演讲实在精彩，您提到，人类文明的多样性应当被尊重。

    实际上，在联盟成立的早期，当时的天下大同社会思想家就曾经为此困惑过——尽管共和制在东亚大地已经建立了几十年了，但是直到联盟成立的初期，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国家与人类个体都处在封建王权专制之下。

    这些国家的国民基本默认了这种在联盟被认定为压迫剥削的社会制度，甚至从底层民众到顶层的王宫贵族都在普遍拥护这个制度。联盟是否应当尊重这些人的意见呢？如果联盟强行用武力去干涉这些国家的政治体制，又算不算是在事实上在用一群人的选择去侵犯另一群人的自主选择权呢？

    或者换种情况，底层民众已经对这套制度苦不堪言了，但是这些国家的既得利益阶层以及其附属群体却对这套制度不惜付出生命来维护。这些既得利益者同样是人，那么这些人的人权是否应当被尊重呢？

    再说，我们真的能断定直接民主制度是先进平等的吗？两千年前的古希腊文明已经验证了这种制度的缺陷了，在后来人类普遍使用阶级威权统治的情况下，民主究竟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历史的倒车？

    于是当时的思想家得出了一个答案：

    一个国家的统治阶级是否背叛了这个国家国民的普遍权益，是不能由其他的国家凭借一纸报告或者是邀请某个该国国民讲个故事就贸然断定的，真正有审判资格的，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应当由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来选择自己应当接受怎样的治理，而我们联盟要做的，则是让这些国民拥有知情权，让他们知道人应当拥有怎样的权利，然后他们自己去选择是民主还是维持现状，如果变革的代价过于沉重，我们联盟也随时欢迎这些追求自由的人来到民主的土地，在这种理念下，联盟人决定以自身为试验，试验直接民主制在现代科技的帮助下是否可行，在两百年的和平发展中，联盟就像一面镜子，生活在世界各国的每一个人类个体都能通过联盟看到自己国家在走上民主道路之后的样子，也有很多人在这一过程中选择了加入联盟，如今联盟的总人口已经超过了世界的一半，除了百分之七十三的公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联盟的土地上以外，其他的公民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追求自由者，其中也有来自贵国的八千三百一十二万六千七百二十一名天竺裔人，哦，数据更新了，现在是八千三百一十二万六千七百二十四名天竺裔人。”

    “您的发言非常精彩，联盟有您这样的领导者真是一件幸事。”吴以敬鼓掌称赞。

    “感谢您的赞美，我在当选常务长前曾是一名大学的政治课老师，但是我要纠正您一点，我确实是领导者，这是从我联盟公民这一身份出发的，但是所有的联盟公民也都是领导者，作为常务长，我只是公民们意见的记录者与代行者，真正优秀的领导力量是来自全体公民的。”

    然而吴以敬话锋一转：“但是，贵联盟又是那么的虚伪，莫卧儿全体国民都处在他们政府的高压监视之中，即便他们有变革的想法，但是在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与监听器下，他们连逃出国境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更别说发起变革了，还是说，贵国故意无视这一点，只是也想将处于封建帝国制的莫卧儿作为一面镜子，让莫卧儿帝国的三亿国民成为你们社会试验的小白鼠呢？”

    刘路的脸色低沉：“你的推测内容是对联盟的无端诋毁。”

    吴以敬仍然在追击：“正是因为莫卧儿国民根本不可能自发地作出选择，因此天竺才选择将那些阻止他们作出选择的帝国政府在一夜之间推翻，等天竺完成了对莫卧儿帝国残余势力的清除，莫卧儿地区生活的国民将有机会自行进行全民公投，然后决定是加入天竺还是独立建设一个民主的莫卧儿。”

    当然，公投会在天竺的帮助下进行，这是吴以敬没有说出口的。

    “然而就在今天，联盟常务议会公然违背了联盟普遍的民意，也践踏了莫卧儿民众追求自由的意愿，公然介入了这场正义的战争，站在了封建落后势力那一侧！”吴以敬愤怒地指责道，口水都喷到了摄像头上。

    “别忘了，我说过，这件事情应当由莫卧儿的国民来决定。”刘路突然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又将常务长的身份标牌别回胸前：“各位公民朋友们，你们的常务长上线了。”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代表最高常务议会公开联盟在这七天内作出的第二点决策：

    在七天时间里，我们与莫卧儿帝国中央政府进行了无间断的联络尝试，目的是为了获得在其国境内的交火权，但是在七天时间里我们并没有成功与其建立联系，依据保卫条例，我们确定莫卧儿帝国政府在此次侵略战争中已经覆灭，因此从南京时间共和256年9月28日下午五点整起，联盟此次军事介入行动的保护对象由莫卧儿帝国政府转为莫卧儿全体国民，因为没有获得交火许可，因此联合军第一时间通过全频带阻塞干扰器中止了天竺军队在莫卧儿城市居民区的无人机扫荡攻击行为，据我方统计，天竺军方通过这类攻击行为已经造成了四千一百二十三名无辜民众的伤亡，此外，在最初一轮的小行星轰击中，有约十三万名非莫卧儿帝国政府工作人员的公民受到高热反应以及地震波波及而丧生，在此我对这些生命的逝去表示遗憾与惋惜，最高常务议会已经着手组建国际战争审判法庭，战争结束后法庭将会对此战争犯罪行为进行审判。”

    吴以敬咬牙切齿道：“这不过是你们的捏造数据罢了，谁会相信联盟这样一个满口虚伪谎言的国家？。”

    刘路看着管理员界面，眼皮也没抬：“战争发生的全程都已经被‘守望者’小行星监测防线记录下来了，天竺共和国于孟买时间9月22日下午一点五十八分二十三秒开始于距离地表三百三十四公里高度处进行小行星群的浮现，小行星的总数为4923颗，因为这些小行星都属于浮生质，我们的检测防线并没有测量出其质量，它们在天竺的观察同步器中保持着与地表长达四个小时的相对静止，在最后的半个小时内以匀速185米每秒的速度向地表前进，其中2316颗小行星在一分钟五十八秒内击中了莫卧儿境内的一切军事指挥部门，摧毁手段是由浮生质均速挤压将楼体挤压至地层以下，而2607颗小行星则在释放浮生质中包裹的侦查穿梭机集群舱后在十二小时三十七分内改变运动轨迹摧毁了莫卧儿帝国约855的政府力量，战争法中规定战争判定开始时间的条件之一是远程攻击武器的发射时间，我们可以将这些小行星视为远程定点攻击武器，因此这些小行星浮现完整的时间则可以定为战争的开启时间，战争开始后，我们的观察阵列同样将贵国对平民的攻击行为进行了录像记录，录像已经在联盟网进行了公开，并进行了线下磁盘备份。”

    此时吴以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你们事先就知道了我们的攻击行动，却没有通知莫卧儿帝国政府？”

    “请不要误会，贵国的小行星进攻阵列在太空中时，我们并不能确认此次浮现行为的最终目的，而在小行星已经开始运动后，我们的相关部门才开始评估此次行为是否为一次进攻行为，直到撞击发生的两分半之前我们才确认了最终的攻击目标大概率是莫卧儿帝国，而当我们将撞击警报正式传达至莫卧儿军方，留给他们的逃脱时间只剩十秒了，令人遗憾的是，他们没有抓住这个机会。这是联盟的失职，道歉通告已经发到官网。”

    刘路低着头哀叹道：

    “这也是一个警示，浮现战争的突然性已经超过了以往一切战争，全体联盟公民们，吴以敬总理为我们上了一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