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尘·替死去的人好好活着
和林归想的不一样，外面昏暗一片，天也才微微亮，这让他很快便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等他看清周遭的景象时，顿时全身血液倒流至头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具尸首分离的尸体横在离林归不远处的草垛旁，视线平移，另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死不瞑目的瞪着林归，他猝不及防的吓得惊叫一声，正当他想跑时，一个膀大腰圆的金兵闻声跑了过来，啐了声：“原来还有个狗崽子，别怕，老子这就割了你的脑袋。”
说着，金兵提着滴血的长刀走近，三魂不见气魄的林归看着金兵扬起的长刀即将落下，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
然而，此刻上天却终于舍得眷顾他一次……
只听见利箭破风的凌冽声响起，金兵被一箭洞穿喉咙，抽搐地倒在林归面前。
在林归呆滞之际，一道清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喂，小孩，你没事吧？”
林归闻声回头，只见墙头上一个身穿红色劲装，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高瘦少年，手持着弓箭，背着一个笨重的箭筒。林归看着少年绝色的下半张脸，心里竟在此情景下分心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个女子？
红衣少年见林归不回话，利落的跳了下来，蹲在林归跟前，嘴里嘟囔着：“不是哑巴吧？”背后笨重的箭筒因为红衣少年的动作砸在地上发出声音。
林归看着蹲在自己跟前的红衣少年，视线从红衣少年光滑的颈部，移到银色面具上，心想：真的是女子。
红衣女子见林归不说话，二话不说把他拎了起来，说：“走，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待会我的人打进来，混战中怕是顾不上你。”
林归本能的挣扎了一下，红衣女子回头看他，在转眼扫了一眼周遭，略微生硬的道：“人死不能复生，活下来的人要替死了的人继续走下去，走吧，时间不多了。”
说罢，扯着林归往外走。
“我不走，我要去找我外祖。”林归沙哑的说着。
红衣女子似乎很意外，开心的说：“原来不是哑巴啊？”顿了顿，又问：“你外祖还活着？在哪？”
林归并不说话，低垂着头，垂在两侧的手轻轻颤抖着，他想：外祖还活着吗？活着吗？
他听见红衣女子说：“金贼屠城了，我潜入城中探查，半个时辰也只遇到你一个。”
林归不听，固执的坚持着：“我不走，我要去找外祖。”
红衣女子多番劝说无果，抱臂冷冷的看了他一会，目光触及他干裂渗血的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你外祖在哪？我带你去。”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嘴里还嘀咕着：“就凭你这猫儿似的体格，不出半刻钟就被金贼剁了。”
林归望着比自己高出些许，却明显年纪比自己小的红衣女子的背影，微微发愣。
而红衣女子见人没跟上来，回头催促：“喂，还不走，等着金贼来杀头啊？”
于是，两个半大的少年一前一后，躲躲闪闪地走在尸横遍地、触目惊心的街道上……
半刻钟后，秦府。
林归跪在已死去两日的尸体旁，眼中呆滞无光。他想哭，哭自己命苦，哭自己在这世上再无牵挂，可是，他使尽了力气也挤不出半滴眼泪。
红衣女子在一旁看着，凌厉的眼神时不时扫向秦府大门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女子上前，从僵硬了的尸体上摘下一枚玉佩，放到林归的手上，沉声道：“走吧，再晚就不安全了。”
林归的视线从玉佩移到红衣女子的身上，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虚弱的说：“我不走了，你走吧。”
红衣女子一愣，似乎是看出了林归心存死志，好看的唇形不悦地紧抿着，良久开口问：“你想死？”
林归不再与红衣女子对视，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红衣女子见状，也不跟他废话，单手扣住他的衣领，拎着他腾身而起，借着院中假山跃至墙头，经墙头而过，轻松地跳上了屋顶。
此时，天边一丝金光透过鲜红的朝霞落在平城的每一处，两人站在屋顶上，红衣女子逼迫林归去看满城的疮痍，街道上一片血色里依稀可见躺着的人影，林归眼睛转动着，看向已经化为灰烬的城主府，瞳孔肃然放大……
红衣女子说话时带了些怒气：“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想死的，可是他们都死了，你好不容易活下来，却要去死？”
一滴无声的泪，从林归的眼中滑落，滴在红衣女子的手上，迫得红衣女子放开了他。
此时，林归突然情绪爆发，迟来的泪水泛滥，他低声呜咽着，像深渊无助的冤魂般：“为什么都死了？阿娘说好的，让我长大了带她离开，可是我还没长大，阿娘就死了……边娘姐姐也说，等我长大了，她就回老家照顾她爹娘，可是她为了救我死了……季……季嬷嬷总是把吃的都给我，自己挨饿，她身体不好，很不好，我知道她不想活着，夜里我就听到了，她说怕留我一个人，我活不下去，所以她努力的活着，不敢死……外祖好不容易找到我了，明明说好的带我离开大梁去楚国的，可是为什么金兵偏偏要在这时打进来，为什么？全都死了……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林归哽咽着，只觉得喉咙发痛。
红衣女子看着眼前哭泣少年，一手死死握紧弓箭，另一手拍了拍少年的头，郑重的承诺：“小孩，我向你保证，踏入平城的金贼，都得死，一个不留，替你外祖，替你哭的每个人报仇。”
林归泪眼婆娑的看着红衣女子，东方的晨光在她笃定的眼中如星光般璀璨，他想，这个女子活得像个太阳。
红衣女子见林归如此，以为他不信，一脸严肃的对他说：“别不信我，我是陆家军骁骑营的，我叫陆之一，若是放走这城里的一个金贼，你来陆家军找我算账。”
说罢，边抬手摘掉脸上的银色面具，边说：“你先认认我的样子，免得说我坑骗你。”
林归看着着急拿掉面具的红衣女子，死寂般的眼中亮起一簇火苗，轻轻的说了声：“好。”
红衣女子闻言知道眼前的少年不会再寻死，终于出了口气。随即，似乎想到什么一般，从左手拇指摘下一枚玄黑色的扳指，放到林归手上：“给，这是长兄在我十二岁生辰那日送我的，里面可有我的名字以及陆家军的军徽，到时你可以拿着这个来找我，他们见了自会放行的。”
林归垂眼看着手中还带着主人体温的扳指，沉寂了十六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活跃的跳动着，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还听见红衣女子问：“你叫什么？”
他看向东方初升的太阳，手指摩挲着扳指上刻画的名字，回道：“我叫东方邑。”
从今天起，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让他等待归来，林归就留在这里吧，东方邑会继续往前走，跟着代表希望的太阳往前走。
……
天上人间二层临窗处，东方邑看着女子策马走远的背影，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玄黑色扳指，静静地看着，呢喃道：“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那……要是你知道了我走到你面前花了多少力气，应该会不那么生气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