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哀叩安
陈霜的话宛重重地捶在林一休和熙风的心上,带着一点对过去天真的穿透,还带着不愿面对现实与必须面对现实的撕裂。
熙风低下头沉默不语,而林一休则是很快想到了春雨,慌忙看了过去。
春雨,春雨他会不会因为自己刚刚的态度而……
在看到青年脸上表情的那一刻,林一休松了一口气。
春雨正在路边一棵树下,抬头望着树干上的一只猫,那是西瓜,不知什么时候跑出了屋,还爬上了这颗树,见着春雨,就“呜呜”了两声。
“西瓜下不来啦?”春雨半哄半笑道,伸出手,很轻松就将西瓜抱了下来,又是亲亲又是蹭蹭。
好像只要有西瓜在的时候,就没有谁能够夺走春雨的视线。
林一休不由想道。
但他也由此知道,春雨并未对他们的反应放在心上。
陈霜教训了两人后,两个少年便不再纠结于春雨叫人自相残杀的事,一行人快步来到紫薇园,丁大犁和赵卿歌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他们出现,才放松下来。
展越朝两人一点头,“我们先去找飞前辈,再去找望玄道尊。”
丁大犁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赵卿歌看了一眼春雨,似乎想说点什么。陈霜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问道:“赵小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赵卿歌抿了抿唇,双目复杂地看向春雨,道:“我……没什么,只是想在临走前再去祭拜一下我爹。他虽不仁,但毕竟养育我多年……”
众人当然也理解她的心思,陈霜微微考虑了一下,心想:那赵员外在此地作恶,先前又想害我们,我是断然不能让几个师弟陪她一起去祭拜这种人的……可她一人前去,我又不太放心。罢了罢了,还是我陪她去吧。
这么想着,陈霜便欲陪赵卿歌前去,只是尚未走得几步,忽听一声“嗷呜”传来,却是春雨抱着猫跟了上来。
那青年似笑非笑,神色淡淡,“我也陪你们去好了。”不等两个姑娘反应,他一眼瞥向了赵卿歌,“怎么,你不愿意我陪你去么?”他眸光映着一树繁茂的紫薇花,显得无比醉人。以他之聪慧,显然是早已把赵卿歌对他的那点情思看在眼里了。
赵员外的新坟起在了后园深处,土壤尚且湿润,草草立了块石碑,碑上刻着“赵忠成之墓”,还是昨日陈霜可怜她,替她刻的字。
春雨一看那五个字,泄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哼笑,笑得一旁的赵卿歌整颗芳心都颤了颤,慌慌然抬头看向春雨,却又在对上那双通透的眸子时慌忙移开了眼神。
春雨笑笑,道:“不祭拜么?”
赵卿歌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这是来做什么的。
她正了正脸色,缓步向前,在墓前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元正十八年七月初九,父丧一日,女卿歌衔哀叩安。”
“吾幼年失母,与父相依,不曾违逆,父亦对女爱护有加,舐犊情深。”
“及至碧玉之年,有奸人入室,惑其心,掩其目,迷其耳,瘴其神,乃使慈父铸下大错,悲呼!哀哉!”
“吾与父长年相依,得父庇佑,常感恩慈。见幼鸟于飞,丽鱼衔卵,亦常心有感怀。吾尝想:骨肉至亲,亲者可以空福祸,可以避老病,可以忘龃龉。孰谓一朝生死相隔,老无长寿,幼无所依?”
“其非梦耶?何以乐人善施,偏逢劫难?其非真耶?何以吾命尚存,而前路尽失?”
赵卿歌长跪于地,两眼湿润,注视着那一方石碑。
“呜呼!但闻赵庄百人血泪流尽,乃使苍天同悲,江水哭竭!”
“父之杀孽,当由后辈承接!长兄音形既杳,自由小女担责!”
“赵氏卿歌不才,今立誓于此,当负重前行,以微薄之力,行三山五海,怀济苍生!”
一席话言罢,着素衣的女子再度叩了三个响头,将眼泪咽下,站起了身来。
陈霜望着她,长叹了一声。
春雨仍旧是那副笑意温温的样子,眼神却比平常深了深,朝赵卿歌赞许似的一点头,“你有心了。”
他心如明镜,却仍是颇为感怀。
诚然如他昨夜所言,赵卿歌自有她的算计,但她亦是无路可走了。在无路可走的情形下,尚能心存善念,有所担当,有所气节,那么不论她是否心有杂念,亦已是常人难及了。
是个聪明人。
“霜师姐,人世多艰险,好苗难得见,不若就将她收入门下吧?”他抱着小猫啧啧叹气,朝着陈霜一笑,一声“霜师姐”喊得陈霜心肝儿发颤。
陈霜心怀仁慈,本就不欲将人弃之不顾,但又为难于如何处理,眼下听得春雨此般说道,看着他那神色,不知为何就觉得面前之人有长辈之风,一时受了影响,脱口而出:“好!”
一言既出,赵卿歌当即盈盈下拜,叩谢大恩。
等到展越等人知晓“又”多了一位无灵根无道骨的凡人师妹时,事情已成定局。展越并无过多想法,只是心想自己也不知能不能照顾得来这么多师弟师妹,微微一叹,将门派当前面临的困境和险境透露了五六,言明若赵卿歌有朝一日受不得苦,尽可离去。
赵卿歌惨笑一声,“实不相瞒,以我现在之情况,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卿歌能得诸位师兄师姐与临岩道和府内两度相救,纵是往后千难万苦,只要能与师兄师姐们同行,才算无所畏惧!”
春雨垂眼浅笑,心想:此女虽未必通透纯粹,但却有大觉悟,纵无灵根道骨,日后怕是也……嗯?我在想什么来着?
他轻轻甩了甩头,却始终再想不起方才脑中飞快掠过的想法。
几人草草聊了几句,赵卿歌将众位师兄姐一一拜过,便欲先行前往魔祖庙,去寻飞雨君。
哪知刚踏出员外府的大门,忽听得惊雷炸响,千道紫雷齐齐劈向魔祖庙的方向,将那一整片尽皆笼罩,织成可怖的电网。
纵是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边传来的可怖威势。
而在那属于飞雨君的惊雷威势之中,又有那么一道气息。
不浓不淡,不进不退,有着强烈的违和感。
“素闻魔宫少主飞雨君天资纵横,出生之时有伴生魔剑‘璇玑’降世,命中领悟绝世剑招“雷云纵”,若修炼有成,有毁天灭地之能。”说话的人,正是钧天剑宗众人中对剑之一道造诣最为深厚的林一休。
两眼发直,震惊不已,喃喃道:“那就是……传说中的‘雷云纵’吗?”
众人不由齐齐变色。
这突如其来、能逼得飞雨君动用“雷云纵”的人,会是何人?又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