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地一大妖
“没认错。”
琥珀定定望着他,那双眼被天然的纹路蒙住了情绪, 但春雨却能感受到, 来自那少年的坚定不移。
春雨几乎是笑道:“他是谁?”
琥珀道:“飞侠。”
春雨好记性,当然记得“飞侠”是谁的字, 可他却浑似毫不在意, 笑得洒洒落落, “我问的是什么?你答的是什么?”瞧着少年懵懂疑惑的眼神, 他道:“你瞧, 我问的是他,你答的,也是他。可见在你心中,我和他,毕竟还是分开的。”说罢,他笑眼看着少年, 眼中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
琥珀哑口无言, 张了张口,却忆起昔年,这人最是口舌伶俐, 时常逼得人讲不出话来。他紧紧抿起了唇, 固执无比地看着春雨。
春雨笑问:“我同他,真的有那么像?”
不是像, 而是你本就是他。
琥珀在心底默默道。
他有完整成形的意识,是从大约两百年前开始的。
在那之前的一千多年中,他只是一个浑浑噩噩游荡在天元界的痴儿。
他本是开天以来这世间第一枚琥珀。浓雾未散的时代, 母树的泪滴流下来,裹住了树身上沾染的花叶碎片,滴落在尘埃里,便形成了它。
待浓雾散去,虫鸣鸟唱,龙兽成形,后来天地有了她的宠儿——人。
这片土地上有太多的人来去了,母树逐渐成长为参天大树,受人景仰,而它无知无觉、无声无息地躺在尘埃里,逐渐被深埋地下。直到不知过去了多久,周围发生剧烈震动,土地被掀翻,它被巨力推向了空中,身上的尘埃被卷去,露出下面一枚携花裹叶的晶石。
彼时的它,尚未成灵,只能模糊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它,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只属于人类的手。
他握住了它。
那人将它放到了一张桌案上,旁边点着一盏香炉,里面燃的,是从母树身上采集下来的松香,香名“闻道”。
开始有一个声音时常萦绕在耳畔,说着它听不懂的话,可等它听得多了,竟就渐渐开始听得懂了!
那道场席位有限,每逢那人讲道,弟子们便要先争抢比斗一番,才能入席。待他姗姗而来,三千弟子,无不正襟危坐。
那人讲天地造化,讲世态万象,讲地火风水,讲飘渺剑道。亦或有弟子心存疑问,他便一一解答。他还通佛理、通四山四海的各路教派真义,大到数国信仰,小至地方教派,他都能说出个五六来。他一讲道,便是九天九夜,凡他讲道结束之后,总有那么几名弟子就地顿悟,少则五六,多则十余人。旁边同样来蹭课的长老们见了,便会心一笑,上前为其护法。
朝闻道,闻道真,闻道深,夕可成灵也。
它混沌百万年,便是在那数百年间听他讲道而成灵的。
然则好景不长,那一日,它仍安静落座在桌案上,旁边的香炉因为常年焚香而散发着母树的温暖清香气,它前所未有的满心雀跃,想要早日修成化形之体,给那讲道之人一个惊喜,却猝不及防地经历了一场倾天灾祸,落入不知名的深山老林,与断石裂壁为伴。
它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记得,自己是要化形的。
不知是不是这愿望太真太切,两百多年后的一天,一觉醒来之时,它发现,自己眼前,有了一双手。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双手。
他开始流浪在世间,懵懂,却已知道要去寻找脑海中那道白衣人影。
他颈间悬挂着一枚小小晶石,被村落妇人见了,才从其口中得知这叫“琥珀”,想起记忆中依稀有人捧着他笑嘻嘻说着“这是我捡到的小琥珀”,从此,便以琥珀为名。
流浪着,流浪着……从稍有知觉到神智渐开,再到恍然明白自己是什么,想起昔年在身边讲道的那个人的模样时,时光已无情地过去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了,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明朗而完整,而那些像是梦境里的回忆,也逐渐变得悠远,却仍旧清晰。
可不变的,便是他找人的决心和行动。不论是否有完整的意识,他始终记得,要去找那个讲道之人——飞侠。
岁月不曾薄待他,魔祖庙外,他听见了一声咋咋呼呼的叫唤——“西瓜,你受伤了?”
西瓜?
耳熟。
这耳熟的西瓜是谁?
是飞侠的徒弟啊!那个总靠在桌案上,趁着自己师尊认真讲道就偷懒睡着的孩子!
等那个咋咋呼呼的人上前,观其性子,确实与飞侠有几分相似。待行至深山,空气清新起来,他便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松香味——“闻道”的香。进而在对方无觉之时悄然探入对方识海,只见那辽阔识海中,乃是一片汪洋大海,中有岛屿。
一柄断裂的顶天巨剑,便是那样斜斜插入在岛屿上,古朴苍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凝聚着浑厚苍然的气势,却也裹挟着肃穆冷冽的怆然。
其上满布各种各样的伤痕,似曾与百万人战,与千亿兵戈相拼,壮烈异常!
正是雨千戈的本命飞剑——百战!
剑魂模样惨烈如斯,更不知其主当身陷何种惨境!
若非琥珀本是晶石,恐怕从那一刻起,春雨在琥珀身上看到的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将化为悲伤和心疼。
琥珀初具神识不久,却并非化形之初的懵懂痴傻,从那一刻起,他便决心要守在这人身边,一刻也不离了。
当年是这人讲道,而使自己有了灵识,这下,便改换自己来保护他、保护他喜欢的一切了。
换了身体没关系,什么也不记得没关系,不承认自己是谁也没关系。
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对于春雨的发问,琥珀一声不吭,既不说像与不像,也不再辩驳他就是飞侠其人。他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春雨,目光执着又……春雨总觉得在那目光里看到了幽怨。
他对这种眼神最是没有办法,当即认输,道:“好吧好吧,我们不纠结这事儿了!若我当真是他,总有一日,我能想起来,也想起你。若我不是他,你也不要恼,可别等搞清楚了反而觉得是我欺骗了你,还要来找我麻烦!”
他话音清脆,却是直切要害。他心思细腻敏锐,老早就察觉出飞雨君和孟华年对琥珀的忌惮,再一想琥珀是能够和那魔君斗个旗鼓相当的人,自然知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琥珀却因这话而有些不高兴,转身面对着旁边那棵桂花树,一眼都不看春雨。
春雨摇摇头,扑上去拧了拧琥珀的两腮,“说了不要恼,这就恼了!”这一扑,他才注意到,这个长发往后梳、裸着上半身的少年,竟然比他还高一些,他这样扑上去,倒有些投怀送抱的意味。
“咳咳!”他假咳两身,站直了,目光溜溜盯着少年刻意不看他的侧脸,再四下一打量,对着某个方向道:“哎呀!刚刚那些坏人回来了!”在内心中,却是偷偷将“坏人”二字替换为了“傻子”。
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人大概就会变得更为警惕小心。琥珀的神识一直发散开来,自然早早就看见了那折返的一行人。为首当先的,正是那名穿着华丽招人,气势高昂的青年。
琥珀踏前一步,将春雨挡在了后面。
春雨心道:小样!还不理我?这不就把你爷爷护身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深埋进寂寞
一直在这等着
等你拾起这颗琥珀”——《琥珀》
百万年的老石头成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