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没认错。”
玉幽篁就是在此时终于清醒过来了的。
他首先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随后朝着几名护卫骂道:“你们几个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把本少爷扶起来!”
两名元婴修士一左一右闪到他旁边, 破开土地而又不伤到他地将人弄了出来, 只是那一身玉树临风的月色长衫,却是沾满了泥灰, 整个人狼狈不堪。
先前琥珀出手, 几名元婴期的魔修连他动作如何都未看清, 是以对他极是忌惮, 眼下虽将其二人团团围住, 却也不敢贸然出手。
一名魔修检查了一番,见他身上都是被捶进土里的擦伤,却并未受什么致命之伤,可见对方并无杀意。
玉幽篁极好面子,此刻虽气恼无比,却仍惦记着自己身上这一身狼狈, 朝着春雨二人狠声道:“给我等好了!”说罢, 便让一名魔修陪同自己回客栈换衣,又命其余几名魔修在此处盯好了那狗胆包天的两个人。
被留下的几名魔修心中暗暗叫苦,他们有元婴修为, 走到哪儿不得被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大能”?然而几人的性命实则是被捏在玉生烟手中的, 玉生烟派他们来当个护卫,几人虽觉得大材小用, 却也只得听令。
玉生烟是他们的主人,玉幽篁再不成器,也是他们半个主人。
眼下玉幽篁发令让他们在此“看守”这两人, 几名魔修心底着实膈应。
那异族少年一出手便是令他们看也看不清的速度,说实话,若是其心有杀意,只怕他们也同样阻拦不及,此刻玉幽篁早已人头落地了。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份深不可测的实力,少说也能和那位常居玉竹山的主人相比了。
而那青年,瞧着好似凡人一个,平平无奇,但竟能使唤得动这样一名高手,又岂可能是平凡之辈?
几人心中暗暗叫苦,只期望别是撞上了魔宫中的什么大人物,同时又期望这二人赶紧走,莫要同他们较真,届时免去一番苦战与丧命之险,玉幽篁追究下来,大可说那二人实力高强,未能拦得住,再找点新鲜花样转移他的注意力,此事便算结了。
他们这边希望春雨和琥珀不要同他们较真,但春雨那性子,哪会跟没事人一般就此离去?
他先是呵呵一笑,回头问琥珀:“他们是谁啊?”
琥珀答曰:“无谓之人。”
春雨一拍脑门,叹笑道:“我还道这么不知死活的,会是什么惊奇,却原来是无谓之人!罢了罢了,这世间宛如飘萍的无谓之人何其多哉,我又何必同他们计较?只笑那无谓之人满脑空泛,犹如贵人盆中养着的乌龟,一生受人豢养,失了神志,漫无目的地过完可悲的一生……唉……”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一副十分叹息的模样。
那几名魔修哪里听不出他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当即便想出手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但触及一旁那少年冷漠如琉璃的无机质目光,却又怯缩了一瞬。
春雨提着那盏荷花灯言笑晏晏,“对了,方才你家那主人不是说要你们在这儿看住我们么?可否同我说说,你们打算如何看住我们?”
见那几名魔修只顾戒备,他笑道:“莫非,就这般你瞪我,我瞪你?”说着,他踏上前一步,前方两名魔修顿时祭出了法器,后退了两步。
春雨“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心知正是琥珀方才那一手震慑了这些魔修,令其不敢轻举妄动。他乐得狐假虎威,又踏前一步,目露冷光,吓得那些魔修就要联手攻击,却被一阵沉沉的威压给压得无法动弹。
直至此时,这几名元婴魔修才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对方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自以为那样可以抗衡一二的!甚至在对方面前,他们连逃跑都做不到!
冷汗一时流了下来,几人对视一眼,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收了各自的法宝,轻手轻脚退到其中一人身后,生怕动作稍大半点就会引来对方毫不留情的灭杀。
那为首之人带着身后几名魔修,朝着春雨一揖到底,不敢起身,“晚辈等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两位前辈,还望两位前辈海涵。”对于那位真正不知死活想要冒犯这两人的玉幽篁,他却绝口不提,心中期冀对方不追究。
春雨瓮声瓮气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呀?”说罢,哼笑一声,“可别想着骗我,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
为首之人答道:“晚辈鸣竹山门下。”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鸣竹山啊~”那语气意味深长,恰似提起了一个值得打量两眼的事物,却全无一般人听及鸣竹山旗号之时的畏惧。
他却全然不知,春雨只是不知道鸣竹山是何许门派罢了。春雨只觉得这名字略有耳熟,想来想去,却是在鲸息岛时,飞雨君曾向孟华年打探方位,提过那么一句。
看来,是魔门的人。能被飞雨君在那种时候提起来当做坐标去询问,兴许,还是个不小的门派。
春雨和琥珀一路行来,正愁打探不到神器礼魂的消息,冷不丁撞上一个“稍成气候”的门派,自然打算借力寻一寻那礼魂的踪迹。
他稍一思量,心中便有了计策。道:“行了,既是自己人,便不用行此大礼了!”
天元界以实力为尊,那几名魔修得了准许,方才敢抬起头来站直了身。经过这么一茬,再看向这青年,只觉这青年一身气息迷蒙神秘,气质高远不似凡俗可侵,实在是高深莫测!
也是,能得一位修为至少在出窍期以上的高手作为侍卫,这青年的修为岂非更加深不可测了?那一身近似凡人的普通气息,不正是返璞归真、抱本还原之象?
几人冷汗涔涔,只觉险些因为那顽劣的少主就险些断送了自己,他们本就对玉幽篁心有不满,此刻更是在心底将玉幽篁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恨不得转投面前这两人门下,反咬那玉幽篁一口,以泄多年来饱受蔑视、被人指使的耻辱!
而且……这人方才说……“自己人”?莫非……
“不知前辈同魔宫飞雨君是……”为首之人小心翼翼问道。
“啊,”春雨洒然一笑,眉目高远如月不可攀,“我与飞雨君那小子乃忘年之交,同他师父亦有数面之缘,”说到这儿,摇首作吐槽状,“那小子不错,可惜那老不死的却是怎么也不肯将这徒弟让于我,哼!白白糟蹋了一块上好璞玉!”
说着,他回想了一下李寰铮那破木偶装模作样时的样子,目光一转,居高临下望着几名魔修,似笑非笑道:“怎么,还想打探我不成?”
那一眼,真真是如钝刀割肉,分明柔得同初春的一场雨似的,却仿佛能将人拖进无望深渊,冻死个人,令几名魔修都打了个寒颤。
那眼神,分明是起了杀机的警告。
琥珀眼睫微动,压在几名魔修身上的威压便又更重了几分,生生将人压得要拼尽全力才能不跪下去。
眼看那几人耳鼻出血,就要撑不住,春雨这才打了个手势,“琥珀。”
威压顿时散去,春雨伸手扶住那险些摔倒的为首之人,唇角含笑,眼睛却是不笑的,似真似假地道歉:“小心了,都怨我家琥珀出手不知轻重!”
那人被他一双手碰到,只觉那不是一双手,而是两把要命的刀子。想到这人方才言语提及要跟魔君抢徒弟,竟然还能毫发无伤地从魔宫离开,心中更是恐慌,忙将手抽出,连连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他实在是被那可怕的威压逼得濒临崩溃,现在还浑身打颤。心底,却将那扔下他们跑路的玉幽篁恨上了。
春雨收回手,不轻不重拍了拍,好似掸去了什么不洁之物。他无视那几名如同惊弓之鸟的魔修,“啊”了一声,突然发现般提起了灯笼,“琥珀!你瞧我这灯,这儿是不是扎得不好?”
几名魔修生怕他迁怒,个个瞪圆了眼去瞧,却没发现哪里扎得不好。
春雨气恼道:“都怪刚才那小子,吵我分神,这才没扎好!”说着,他又想了想那李寰铮的模样,立时作双眸微眯状,微微扬起下巴,面上看不出喜怒,道:“他是你们的主人?”
魔修不敢再瞒,低头道:“此子名叫玉幽篁,乃是我鸣竹山少主。”顿了顿,他犹豫道:“是山主膝下独子,山主对其十分疼爱,说是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他到底还是想起自己目前是鸣竹山的人,顾及山主玉生烟的实力,说是告知身份,实则提醒这两人勿要肆意出手。
毕竟,鸣竹山主之子若是出事,不说玉生烟会如何暴怒,必定还会引来背后更为棘手的人物——比如,鸣竹山的靠山,掌管魔宫大半权力的大长老,更是魔君秀微君的叔叔,子川南。
可惜他这番提醒之意,却是要白费了。
春雨轻笑,笑容落落如竹林生风,惹人遐思。“你家少主方才不是要同我搭话么?也不知他整理仪容如何了,不如你们去护送他过来?”
几名魔修面面相觑,在春雨二人颇有压力的目光下匆匆往他们落脚的客栈方向飞身而去。
待人影消失在街角尽头,春雨终于憋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琥珀珀你看你看,你看他们那样子!他们铁定以为我是什么厉害角色呢!要让他们知晓我不过一介凡人,不知会是何种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琥珀面无表情看了他半晌,眼底有着谁也看不出的笑意,“你本就十分厉害。”
“唔?是吗?”春雨歪头问道,眼角犹有笑出来的泪花。“那,琥珀珀,你为什么会肯站在我身后呢?你对我这么好,总不是没来由的吧?”
且不谈初见之时的手下留情、峡谷溪流边为了安慰他而捏的泥人,以及不远千里找到鲸息岛。光是这半个月来,琥珀虽同样不通世事,但对他,却是十分用心、十分照顾了。
“为什么呢,琥珀?你是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吗?”春雨歪着头发问,眸光清冽而盛满疑惑。
若是琥珀真的把他错认成了什么人,他倒不至于生气,只不过,总会有几分惆怅罢了……
终于,第一次,春雨在琥珀那双碎叶浮金之瞳中看到了一些不同的神色。
像是一颗石头活过来,成了人,终于展露出属于人的情绪。
那异族少年眼光温和与他对视,沉甸甸的眸中压着怀念和坚定。
“没认错。”
聆你讲道千年,相伴千年,纵你已换了一个肉身,魂魄不再完整,可那熟悉的剑魂气息,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
“闻道”的香萦绕在那魂魄上,它是我旁边那盏被你点燃的香炉,里面燃的,是我母树的松香。
你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春雨:这个狐假虎威装模作样给我几分?
琥珀:无法给,你是我心中的难舍难分。
……
秋山月:……受教了。(转头去学习《情话三千句》)
李寰铮:我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