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警察叫你开门了
克林顿沉默了许久,闷闷地问道:“你后来和这个人结婚了是吗?”
“是的。锣鼓喧天,高朋满座,他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惜他没做到。我十九岁嫁给他,过了二十多年的日子,我们从来没有吵过嘴红过脸。他死了也有十一年了,我总是忘不掉过去那些事。我想他在天上看着我呢,或许我们望着同样的月亮。倒真是应了他说的那句话,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我真想再见他一面,看一看他老了的样子。”
克林顿深深呼了一口气:“华女士,现在和你说节哀大概是有点晚了。但我想告诉你,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你们的过去确实是非常美好的,但你不要沉湎于过往。就像你年轻的时候觉得北平的秋天很美,后来又觉得昆明的秋天很美,或者现在的秋天也很美只是你没有发现。而以后还会有很多个秋天,或者昆明会有让你觉得比从前更美的秋天呢?”
华姨抬头,脸上一片温和,笑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得对克林顿医生,未知的才是最迷人的。可是我年轻时候爱过那样好的人,看过那样美的景,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存在我记忆里的。在你们医学上的说法,人的记忆储存在海马区,像你和林医生这样厉害的外科医生,也没有办法摘除海马区吧?”
“确实如此。可记忆不用摘除,但可以覆盖,当人们有了更新更好的经历,产生新的记忆就会覆盖旧的记忆。”华姨刚要开口,克林顿立刻打断:“我很喜欢中国的一个成语,叫做来日方长。正如你所说,未知的才是最迷人的,以后就请你拭目以待吧。我们再到前面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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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黑和小琴送回家之后,我和任女士往家里走。
“烟······”字才吐出一半,腰上就被轻轻掐了一把,我赶紧改口:‘宝贝,你说华姨和克林顿······’
任女士摇摇头:“我看难。”
“为什么呀?我看小老头很积极,两个人年岁相当,学识也相当,我觉得倒也不是不可能。”
“赌吗?”任女士看向我,眼里满是狡黠,我忽然就不敢赌了,飞快摇了摇头。
“赌嘛~”她拉着我的手摇了摇,我又点了点头。
还没来得及说赌注,迎面走来一个人,肩上一根扁担挑着两只桶,桶里满满是鲜花。
是月牙。
我和任女士十分默契地立即松了手,缓步往前走着,等到了家门前刚好遇上,月牙扬起笑脸:“二位,买花吗?”
我们装模作样挑挑拣拣,买了把鲜红的玫瑰:“多少钱。”
“今日这花新鲜着呢,比平日贵上三毛,要八毛钱。”
我看了一眼任女士,开口说道:“身上没带钱,你们在门口稍等,我进去拿钱。”
“好呢好呢,你只管去,这位小姐留在这作抵押!。”
我拿过花进门去,边笑边说:“你把这世上所有的玫瑰堆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一位。”进屋拿了一块钱,出来递给月牙,她道过谢之后,挑着花又走了,我也牵着任女士的手往家里走。
进到客厅后,任女士脸色立马一转,变得严肃又沉痛:“彭雪枫将军在八里庄的战斗中牺牲了。我们之前截获了地方刺杀彭将军的情报,但彭将军是牺牲在战场上,只说是被流弹击中,前方同志也说不准到底是不是流弹,或者说这流弹来自于哪里。”
前方战场枪林弹雨,确实不好判断,仔细一想,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办法:“这场战斗中敌我双方使用的是同一型号的枪弹吗?”
任女士眼睛一亮:“你真聪明呀我的林医生。等晚上让通讯组的通知传信去问一问。”
“晚上要开会吗?”
“是的,你也去。”
晚饭我煮了两碗面,随便对付着吃了。太阳还没落山,任女士说要出去走走,到晓东街去逛逛洋人商行。我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回小院去开会,于是把家里的炉子灭了,上楼取了两件外套搭在臂弯里,挽着任女士的腰慢慢往晓东街摇去。
到晓东街的时候太阳才刚落下,街上已经人来人往,百乐门舞厅还没开门,但透过玻璃窗已经能看到里面的奢靡,透出几分纸醉金迷的味道来。还有一些外国人和外地人开的照相馆、咖啡厅和餐厅,正是热闹的时候。而昆明本地人开的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早早关门了,与周边的喧闹格格不入。
说来好笑,我在过上海、北平,在过美国,昆明是我见识过最慵懒的地方。昆明自古就是“日中为市”的习俗。明天启《滇志》有载,滇中街子“日中而聚,日夕而罢”。在昆明这几年,我常见昆明街上本地人开的铺子里,老板和伙计一同慵退疏闲,人人爱睡大觉,除了早市之外,都要到九点十点才开门。如果是冬天,九点十点则是起床的时间,起床后磨半天,十一二点才见开门。
就因为铺子开得晚,懒得让人看不下去,1912年8月,云南军政府巡警局向省商会总局发函,称此为“陋俗”,说“不特于事业难期发达,实于卫生上诸多妨碍”,于是下了规定,商户每天早上七点必须开门,每天都有警察出街检查,如果没开门的,每逾期半小时就要罚款两毛。如果有事情的,必须提前到派出所提前报备请假,在门上挂了牌子以便稽查,否则不管你什么原因,仍然按照每逾期半小时罚款两毛来办。天可怜见,如果没请假的,有的人一天的罚款比进账不知道要多多少。且挨了罚还要上榜,既丢钱又丢人。
这个规定从1912年开始生效,效果还是有的,只是不大。我刚到昆明的时候,仍然见过街上有警察又生气又无奈地敲窗砸门,催着铺子开门。每每有这种情况,屋子里总是骂骂咧咧,随后哗的把门打开,端着水在铺子门口一边洗漱一边继续骂骂咧咧。有的人更是夸张,打开门发一通脾气,骂走警察后回屋立马倒头,敞着铺子门继续睡得香甜。
实在是稀罕事,我为此笑过好几通,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