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是的，我们发的一直是美金。乱得很，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们发银元，不然发法币也行嘛。美金拿在手里根本用不了，兑换也很麻烦，这钱倒像是会烫手。”
“能不烫手嘛！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从哪来又回到哪去，只是在你们的手上过一下。”华姨翻了个白眼嗔道，一巴掌拍在我手背上把我的手拍飞，然后把钱全收进信封叫我收好。
“我不要华姨，这钱是我交给你作家用的，你收着就行。”
“哎哟祖宗，你交什么钱给我，你往日每个月一号准时偷偷从我门缝里头塞进去500块钱，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这件事华姨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我们都没说出口，我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回国的时候托熟人换了两万块钱，这几年花下来七七八八没剩多少了，我就想着直接把工资给你，你拿到银行去换。”
“我可不能要你这么多钱，你知道你的工资能换多少大洋吗？最少能换1900块大洋。”华姨从信封里抽出两张钱：“这就够了，和以前差不多。”
我私心里觉得不够，从一开始华姨跟我说好的房租是300块钱，开始的那一年是正常交着房租，我偶尔回家吃饭或是在家会友，华姨从未跟我算过伙食费，我就时不时的买些东西回家。
后来舒婉仪不在了，家里就我和华姨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关系也日益亲密，不知道是哪个月忘了交房租，华姨也没开口催。过了好些日子我才想起来这件事，觉得很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我已经常常在家吃饭了，于是便悄悄往她门缝里塞了五百块钱，之后就一直用这种方法来交作房租和伙食费。慢慢的这五百块钱在我心里就换了种性质，不再是房租和伙食费，反而觉得像是养家糊口。
想了想我把钱全递给了华姨：“华姨，你全拿着吧，等你回家了全拿去换了，你看着什么方便换什么，先看看能换多少钱吧，换完了你给我一些作零花钱就行。”
华姨还没开口，任女士立即接话：“我看这主意很好，华姨，就照她说的办吧。等你换完了，每个月······就给她一千块钱吧，林霁嵘是个手松的，给多了她肯定全花了。”
华姨听完揶揄一笑：“你这么舍得啊云烟，我本来是打算换完扣下五百块，余下的交给你，你毕竟是她媳妇嘛，你给她管钱才对嘛！”
嘿，这话我爱听，立刻呲出十颗大牙，把嘴咧到了耳朵根。小黑和小琴也笑，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任女士。我也看任女士，看着平时那么从然淡定的她少有的局促，低下了头露出绯红如霞的耳尖。
华姨到底是收下了钱，拿手帕包着放在枕头下压着。在医院又住了五天后，我和克林顿看了检查结果，一致认为华姨已经恢复了十之六七，华姨立即嚷嚷着要出院，被我们全部人反对，要求她至少再待三天，华姨寡不敌众只好躺在床上叹气。
小黑和小琴自从华姨被送进医院那天起就没回过家，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华姨知道后让任女士和我把两个孩子送回家，正在犹豫的时候克林顿来了：“你们回去吧，明天再来，放心，我在这里呢。”
我本来还有些不放心，正要转头去看华姨，任女士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抬头看见克林顿看着我们挤眉弄眼，我一下就明白了，一手捞起一个小孩跟任女士说走就走，生怕脚步慢了克林顿把眉毛都挤掉了。
克林顿在窗边看见我们走远后，立刻推了一个轮椅到床边：“华女士，今天天气很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华姨看着他笑，一边从床上坐起来，克林顿见她要下床，立马上前伸出手来要扶，华姨摆摆手，自己坐到了轮椅上：“克林顿医生，现在要麻烦你推我了。”
“乐意效劳。”克林顿赶紧上前，推着华姨往楼下花园去。
昆明的秋天很没意思，自古逢秋多寂寥，园中依旧一片苍绿胜春朝，唯有几棵枫树满株青黄，有几分少得可怜的秋意。
克林顿心里有几分那样的心思，一路没话找话：“华女士，你喜欢秋天吗？或者你喜欢什么季节？”
华姨浅浅答道：“喜欢。”
克林顿毫不气馁：“为什么呢？”
华姨抬手摘下一片枫叶在手中把玩：“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北平念过书，每到秋天香山总是满山红叶，那时候年轻没什么见识，误以为那是天底下最美的风景。”
“后来呢？”
“后来啊，我父亲被调任昆明，全家都跟了来。年纪到了家里要给我说亲，是昆明本地富商家的公子。我心想，穷乡僻壤的富家公子，必定大字不识，我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能嫁这样的人？家里安排我们在西山见面，我心里有了主意。
我想着偷偷去看看那人但不露面，先看看那是什么人再说。时间约好是早上，我拖到傍晚才去。结果我才到西山脚下就崴了脚跌在地上起不来。这时候有个人骑着马过来，看见我立刻下马来问，知道我崴了脚，把我扶到一块石头上去坐着，一边告罪一边给我揉脚。我心想，这人到底是迂腐还是轻浮？
结果他那么笃定我就是华照君，一下就说出了我的名字。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原来早在我家里偷偷见过我，回家求了父母，才有那天的见面。我一下子脸上就烧起了火，他竟然就是那富家公子。后来他把我扶上马，牵着马带我走在滇池边。
十里丹桂飘香，一汪滇池秋水，我方知我从前浅薄，不必枫林尽染，眼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牵马的人抬起头撞进我眼睛里，文质彬彬，舒朗大气，直撞得我心头一颤。
他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这是你的名字。分明不是，我的名字不过是按照家中族谱来取的，只是看着他眉眼弯弯，我竟鬼使神差点了头。他又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这是我的名字，石列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