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宿音只在家里待了一晚。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宿父宿母送她上了车。
二人面色很是憔悴,看上去就像一夜没睡。
宿音朝他们挥手送别时,宿母更是没忍住,转头伏在宿父的肩上抹起泪来。
在宿家借住了一晚的赵医生看到这一幕,心有戚戚焉。只以为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舍不得女儿。
却不知道内里更深层次的缘由。
宿母昨晚得知那则堪称爆炸性的消息,恍恍惚惚回房就告诉了宿父。
年过半百的男人当场震惊,气得连觉都不睡了,就想去找陆序对质。
好在宿音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提前和宿母打了招呼,让她拦住了宿父:“音音说了,这事不让我们插手,她自己有主意。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跟往常一样。”
话虽这么说,二人却还是愁得一晚上没合眼。
此刻,看着载着女儿的那辆车越来越远,宿父拥着垂泪的宿母无声安慰……
陆氏庄园。
太阳才刚显露出全貌,秋季的日光温暖和煦,庭院里的植物一派欣欣向荣之姿,放假归来的佣人们在其中有条不紊地安静忙碌着。
直到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太太,是太太回来了!”
离大门最近的园丁惊喜的嗓门传得很远。
平静得像是陷入了沉睡的庄园仿佛被施展了魔法,瞬间复苏。
从没关紧的窗户外面飘进来的嘈杂声音吵醒了夏青禾。
她住在一楼的客房,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庭院。
“先生去工作了,夏小姐还在睡觉。”
这是张妈的声音。
夏青禾认出来之后,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聆听接下来的回话。
“让她继续睡吧。”
轻轻淡淡的嗓音如预期那样响起。
夏青禾彻底清醒,翻爬坐起。
宿音回到庄园先去楼上收拾了一下,再下来时就发现夏青禾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一点也不像刚起床的模样。
“太太,早上好。”少女问好的音色不同于往常清亮,低了两分。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宿音过分孱弱的身体、疏离神秘的气质通常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她由冰雕玉砌而成,又或者是天山新雪做的,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关心凡俗世事。
因此每当她流露出关切,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星半点,也分外使人动容。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像一枚石子,投进夏青禾的心湖,荡起一圈圈经久不息的涟漪。
她捏着衣角,微微仰起头,大眼睛又黑又亮,乖顺地答道:“我睡好了。”
宿音轻轻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划过少女纤细修长的脖颈。
那一片肌肤细嫩光洁,就更显得其上的红痕狰狞可怖。
她问:“你的脖子怎么了?”
夏青禾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颈(),抬起手时突兀想起来▁()_[((),那是昨晚被掐了之后留下的痕迹。
伴随着记忆一起涌现的,还有颈骨差点被折断的痛苦窒息。
那一瞬间,她毫不怀疑,陆序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夏青禾甚至都有些后悔招惹了对方。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木已成舟。
男人昨晚的威胁言犹在耳,夏青禾慌乱地低下头,任由披散的秀发垂下遮挡伤痕。
“没、没事,应该是昨天被蚊子咬了,多挠了几下才变成这样的。”
“哦,是这样吗?”
对方的嗓音分明一如既往,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夏青禾总觉得意味深长。
她的心提起半截,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正欲开口继续解释,就听到宿音不紧不慢补上后半句。
“去找张妈拿药擦一擦吧。”
心头先是一紧而后又是一松,双肩微不可查地松懈了些,夏青禾连忙点了点头。
将少女的反应尽收眼底,宿音的目光幽幽,转瞬恢复如常。
今天和往常的无数个日子并么有什么不同,外面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她抬脚离开,拿着作画工具去了湖边。
傍晚,上完一天班的陆序风尘仆仆地回到庄园,询问张妈得知宿音正在湖边写生之后,迫不及待地顺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子了。
自他们结婚以来,从来没分离过这么久。
陆序在路上的步伐很急切,临近目的地反而慢了下来。
光滑如镜的湖面倒映着天际灿烂的晚霞,折射出金黄的波光,几枚飘零的落叶在水面打着旋,悠悠扬扬似乎能飘到很远。
——宿音面前画板上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瑰奇壮丽的风景。
就算是个外行,陆序也能看出来,这幅画很有灵气。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被自己遗忘很久的事实。
宿音曾是画坛冉冉升起的新星,二十岁就创造出了令人惊叹的写实油画作品。这幅画在国际画廊中展出,被某个收藏家以一百零二万的价格买走。
但自从结婚之后,宿音就渐渐放下了画笔,就算重提,也是草草几笔,再没有画过一幅完整的画。
“音音。”
背后传来的低沉嗓音让宿音握在手上的叶筋笔一顿,画布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绿点。
她扭过头,就见男人微皱着眉头快步走过来。
“医生不是说过,你身体不好,不能一直劳累吗?”
陆序来到近前,语气透出几分不赞同。
“最近又有了灵感,想多画一会儿。”
宿音低下头去,手上重新动作,补救那莫名其妙的绿点。
“我知道你喜欢画画,但不能因为喜欢连自己的身体也不顾。”
()陆序的视线落到那幅沾了“瑕疵”的油画上,掩在金丝镜框下的双眸在某一刻变得幽暗,“如果你像之前那样,总是在画画的时候忘记了时间,我恐怕得让赵医生随时跟在你身边。”
宿音仰头看过去,没有血色的唇瓣张合:“我没有重拾爱好的自由吗?”
陆序有些意想不到,眉头下压,“我不是这个意思,音音你知道的,我只是担心你。”
宿音当然知道。过去的八年里,陆序都是这么说的。而她从未深究。
或许是格外珍视他们一起长大的情谊,或许是对男人求婚时的真心深信不疑,或许是周围所有人都在赞叹陆序对她的爱意。
她沉湎于一成不变的牢固美梦之中,消磨了所有心性,甘当一个木偶。
宿音若有似无地掀了下唇角,速度快到让人以为是幻觉:“谢谢你的好意。”
陆序只看到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绝美面孔透着冷淡,在黄昏的光线下像即将消逝的雪。
他深深凝眉,野兽般的直觉又一次涌现。
即便宿音的用词和以往别无二致,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但……
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们站在同一块方寸之地,凝望着彼此,近到都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其间的距离却仿佛被无限拉长,宽到无法跨越。
“音音,我们已经结婚八年里,你不用对我这么生疏。”
顿了顿,陆序问道,“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夏青禾?”
宿音放下画笔,抬眸:“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陆序看来,这句反问相当于承认了是夏青禾在背后乱嚼舌根。只是为了保全她的颜面,宿音温柔地没有直接承认而已。
而除了夏青禾,他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费尽心思离间、破坏他和宿音的感情。
陆序扶了下眼镜,眉宇微冷:“她这个人心术不正。你恐怕还不知道,她在客厅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被我发现当场拆穿,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扮起了可怜。”
言简意赅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陆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看到过当时的影像,听到过他和夏青禾的对话,宿音恐怕也会被他流畅又自然的反应蒙蔽。
她不带任何玩味,平静地陈述事实。
“可是,那个摄像头是我放的。”
陆序瞳孔骤然一缩,表情凝固在脸上。
短短两秒,堪比一个世纪漫长。
他回过神,僵硬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放的?”
宿音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对面男人隐藏在镇定表象下的不安,眼神如秋水般静谧。
慌乱吗?愤怒吗?惊惧吗?
在那有关前世的梦境中,庄园里恐怖流言四起,时不时还有古怪的幽灵出没,她无时无刻不在承受这些情绪,甚至更深更重。
所以,现在轮到始作俑者了,也是理所当然吧?
“就在那天逛街回来之后。”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陆序喉结急剧滚动,脑海里掀起了一场风暴。
逛街回来……那就是前天。
摄像头联网了吗?有没有拍到什么不该拍的东西?音音有没有关注里面的影像?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
纷繁复杂的思绪交织成一团乱麻,最终汇聚成一句短促的问话:“怎么突然想起来安摄像头了?”
“前阵子总是丢东西,张妈怀疑家里出了贼。针孔摄像头隐蔽不容易被发现,正好用来抓贼。”
抓贼。
听到最后两个字,陆序心头猛地一跳。
不等他回应,宿音望向不远处泛起褶皱的湖面:“起风了,回屋吧。”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陆序点头应下。
回去的路上,他借着金丝眼镜的掩饰观察着宿音的神色,渐渐冷静下来。
目前看来,音音应该没有发现针孔摄像头的拍摄记录,不然不会是这样平淡的反应。
退一万步说,就算发现了,那种程度的录像也证明不了什么。
然而,陆序不知道,在他注视宿音的时候,宿音也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