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城战事
北城 王府 酉时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比春夏早,酉时未过,天就黑了。
但就算如此,整个北城也还是十分热闹。
在每年这个时候,许多客栈和府邸,都会点上许多大红灯笼,显得异常喜庆。
既是方便本地居民,也是让来这里的异地客商,看一下边关盛景。
王府 堪星亭
“牟儿,你觉得做皇帝,应该是怎样的。”
叔父看着天上的乌云,轻声说道。
“皇帝… …”
“叔父,今天晚宴,你是不是喝多了。”
“嘣!”
一个清脆、响亮又不失优雅、时尚的脑瓜崩,就莫名其妙的,打在了秦牟头上。
“嘶!叔父,我没当过,我确实不知道哇。嘶!”
秦牟双手捂头,使劲揉着脑门,这一下,属实有劲。
“我知道你没当过,我就只是单纯的想打你。”
第一次,秦牟感觉,原来叔父也相当的腹黑。
“啪!”
只听又是一声脆响,又是一个优雅又不时尚的书籍,放在了石桌上。
“拿去看吧,虽然有点早,但我感觉,你应该可以,在游历之前铺个底,也有好处。”
“切记一点,此书不能外传。”
看到是一本书,秦牟一只手摸揉着脑袋,一只手伸向一旁的石桌。
但真的太疼了,把书胡乱放进怀里,就继续揉着脑袋。
“今晚早点睡,一会儿我和你大伯,程伯伯,要去城墙上督战,估计很晚才回来。”
尽管已经谋划全面,但作为一个军师参谋,永远不相信有百分百胜算的计谋。
随机应变才是考验能力大小的捷径。
“叔父,带上我,我也想去看看。”
秦牟一只手揉着脑袋,一只手拉着叔父。
叔父想了想,说道:
“你去问问你大伯,这事我不好决断,你大伯同意,我就同意;大伯不准,我也没办法。”
“嗯,好,一会儿我去找大伯。”
…
王府 宴厅
“蒙兄,辽阳一事,可否稳妥?”
程义端着酒杯,同大伯举杯,一饮而尽,随后问道辽阳之事。
说到辽阳,大伯微红着脸颊,顿了几息,沉声说道:
“辽阳关隘,一面临山川,一面靠辽河,后靠辽东、昌黎、玄菟,三郡交界,易守难攻,可以说是咽喉之地。”
“我们来玄菟二十余年,除了忌惮朝廷,更多的是受限辽阳的扼颈之痛,毕竟辽阳中,基本都是汉姓家奴,”
“要是被他们知道,在这边关之地,又有人养私兵,估计又是和当初逃出右北平一样了。”
“但是这幽州北地,已经没有下一个玄菟郡了……”
说起辽阳,大伯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平时可是难得说这么多话。
不过一想,被“圈禁”了二十余年。
后面终于有机会可以摆脱这个枷锁,很难不兴奋吧……
给程义又满上一盅,慨然道:
“青宏和青尚,行事素来沉稳,此次辽阳事宜,程兄只需尽力配合,其余无需担心。”
“但以免中间出现变故,程兄可提早前往辽阳。”
“好!这边弄完,我连夜赶去辽阳。”
青宏,青家四兄弟中的大哥,带兵布阵,都颇有大将之风,大伯也有心教导,自身的武艺也是不俗。
毕竟四兄弟,都是上任亲卫统领史虎带过的兵。
四兄弟中,除了老四长的过于雄伟,老大老二老三的相貌,都是人中龙凤,俊毅异常。
只是性格上,老大青宏,偏于沉稳;
老二青峰,有着桀骜的锐气;
老三青尚,则是跟随叔父学习过谋论之法,观局之道。
老大和老三虽然才过二十,但和鲜卑,大大小小打了不下十次。
从第一次对战开始,青宏从一个伍长,打到现在的一部都统。
这都是无数鲜卑人脑袋堆上来的。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如此。
蒙盛和程义继续端坐一旁,手中拿着酒盅,彼此说着以前的趣事,哄笑声此起彼伏。
…
西城高句丽 城郊 酉时
“将军,前方20里就是高句丽,县令叫史虎,是玄菟太守程义的某个外姓亲戚,花了点银钱,坐到这个位置。”
“据城中内应探听到的消息,高句丽县令平时很少在城出没,城中的大小事务,都是县丞、县尉在打理。”
“巡城军队、四方守城军队,包括县衙衙役,共一千八百余人。”
“其中西门和北门,军队部署相对较多,各六百人余人。”
“东门和南门,相对较少,各四百余人。”
乌桓军帐中,一个乌桓斥候,把收集到的消息,告诉坐在上方的乌桓大首领,耶鲁沙。
耶鲁沙微睁双眼,看向下面一个白净的年轻人,轻声问道:
“丘力居,你怎么看。”
白净青年思虑片刻,看向营帐中间的地图,轻声道:
“我们现在的位置,正好在西门,但现在的情况,若战,利不在我。”
“但大部队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跋涉,而且人员较多,我们的位置也很靠近。”
“现在若不是风雪掩护,我等可能早就被发现了。”
说完看了看地图,沉吟片刻,朝着耶鲁沙说道。
“让曲纳氏,娄氏,以及匹娄氏,携五百骑,于此时绕小路,去往南门等候。”
“于卯时三刻,城中人员困乏之际,佯攻,骚扰,乱其心神。”
“再让刘氏,桓氏,携带五百骑,前往北门,同亦如此。”
“再结合城中内应,放火为号,打乱城中部署。”
“我等只需坐于西门,于辰时一刻,全军出击,拿下西城区!先定一县!”
“而鲜卑进攻北城,贸然入关,汉朝和鲜卑乃是世仇,必然举兵镇压。”
“在朝廷镇压鲜卑之时,我等在从辽阳出兵,以助朝廷镇压鲜卑的名义,将功抵过。”
“随后在朝中运作,进行多方打点。”
“先定辽东郡守,再划玄菟而治,盘踞北地,蓄势待时。”
说完话的丘力居,没有显得很张扬,只是朝耶鲁沙躬身行礼。
耶鲁沙没有说话,从他假寐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
计划很好,这点东西,他还是能看懂的。
但他的顾虑,也远比常人更多。
回想起十几年前,乌桓大首领耶鲁单,也就是他父亲,说过的话。
“耶鲁沙,有些东西,远不是你所看见的这么简单,不要小看汉朝。”
“不要高看自己,不要被政治家的野心,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
年近四十的耶鲁沙,是二十年前,史虎带兵清洗边关的幸存者,当然他不是在史虎刀下逃脱,而是他们的部落,耶鲁氏,恰好在五十里开外,被免于清洗。
而他当时,其实也不在场,随部落中的勇士出去狩猎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当时的耶鲁王氏的首领名叫耶鲁单,长子就是耶鲁沙。
耶鲁沙的父亲耶鲁单,虽然成了乌桓部落的王。
但他知道,这王,是怎么来的,他很清楚,也很明白。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只队伍,只有寥寥千人。
当时离他们部落不足五里,黑压压的一片,俊黑高大的马匹。
疾跑带起来的风沙,扬在身后,也如同被其渲染,犹如冲天黑雾,煞气森然。
而整个队伍,没有一点可以透露他们身份的东西,战旗,战袍,都没有。
就真的好像,来自无言地狱一般…
随后那队黑骑,又往前行进了约一里地,整个队伍就开始缓缓停了下来。
耶鲁单站在部落前,听着身后部族人逃乱的声音。
他没有动,他知道,能在这里看到这支骑兵,那靠近前面的部族,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逃,没有意义。
停下来的黑骑,中间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也是全身被黑色甲胄保护,看着耶鲁部族营地中,站在最前面的耶鲁单,对视良久。
随后,右手高举,紧握一拳,一声大喝。
“回城!”
“诺!”
身后千骑,响起震天之声,同声应到。
直到若干年后,耶鲁单再回忆这一幕时,仍有阴影。
随后,开启了乌桓族耶鲁氏部落的高光时刻。
大片的肥沃土地,大批的牛羊,大量的战马,都被耶鲁氏尽收囊中。
在后面不到两年时间,耶鲁氏兼并了数个部落,成了当时乌桓最大的部落首领,耶鲁氏就改成了耶鲁王氏。
三年之后,耶鲁王氏主动对汉朝称臣。
南乌桓归于豫州、青州一带;而北乌桓就归于幽州的辽东,乐浪等郡,开始慢慢融入汉族。
这些,都是耶鲁单给耶鲁沙经常说的话,虽然他没见过。
但在父亲这里,他也对这支骑兵,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
在他的认知里,那支黑骑军,必然是汉朝军事的核心力量,不会轻易展示,更不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玄菟郡内。
确实,当初把史虎放出去,没两天,叔父和大伯,心里就犯嘀咕,这么大张旗鼓出去,虽然没有什么东西证明身份,但这要是被有心之人,传那么几句,有没有也不重要了,那是不是又得换地方。
那几天,几人焦头烂额,但好像城中也没有多大的反响,就没有管了。
其实耶鲁沙对朝廷,还是有归顺之心。
但人的欲望都是一步一步放大的,有归顺之心,不等于啥也不想,任你差使。
在侯猛出事之后,他的眼睛,就看上了辽东郡守的位置。
侯猛死后,耶鲁沙就在朝中,经过了多方打点,但没有效果。
又通过关系的关系,绕了两圈,找了梁冀,但运气不好,梁冀后面也没了。
后面朝廷审查梁冀的同党,耶鲁沙的运气才终于好起来,避开了那次审查。
再后来,耶鲁沙遇到了丘力居,一个白净的年轻人,自称是来自青州南乌桓一族,丘氏部落的,来此处找寻族亲。
耶鲁沙看他挺顺眼,就带他去了府邸住下。
中间,恰逢遇到高丽人攻打辽东。
丘力居在耶鲁沙的家中,看到了沙盘图。
就帮耶鲁沙想了个计划,止住了高丽人。
接着又在辽东郡内,帮耶鲁沙拿到了许多中低级的官位和军队,架空了辽东郡郡内的基本权利。
因为辽东郡内的核心权利,已经缺失。
现在中低层又被架空。
也就直接导致后面整个辽东,都是耶鲁沙的天下,一言堂。
除了不是朝廷承认,其他的基本都一样了。
有一次,耶鲁沙喝了点酒,给丘力居卖了几句牢骚,大体意思就是关于郡守之位。
随后半开玩笑的,问了丘力居一句:“你脑子好使,有没有办法。”
丘力居想了良久,沉声道:“一郡,可谋!”
耶鲁沙没动,他知道丘力居有办法,但他不敢。
虽然有野心,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老首领的话。
但丘力居没有说完,仍看着耶鲁沙,轻声说道:
“谋一郡之守,不如谋一州之地;谋一州之地,不如谋一国之土!”
“想当年隐王陈胜,以屯长之职,率九百卒夫就敢抗击暴秦,传下惊世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今日我等被朝中孤立,明日,我等就会是那案板鱼肉,任其斩杀!”
本就就没醉的耶鲁沙,霎时脑门清醒,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缓缓朝丘力居涌来。
耶鲁沙静静看着丘力居,浓重而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传出来。
“你,是谁。”
丘力居淡然一笑,看向耶鲁沙,躬身一礼。
“将军,我是谁不重要,只是不忍将军在这辽东北地,埋没了大才。”
说完起身,眼神中也漏出凌厉之势。
耶鲁沙坐在郡守之位上,府内的风光在夜风的吹拂下,隐隐欲坠。
深邃的眼神,扫视府内的一切。
起身,踱步来到厅外,看着天上的乌云,轻轻呢喃道。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
欲望的阀门一旦开启,就再也关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