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桓温灵机诈陆始 殷浩失语礼刘惔
桓温一脚把僮仆踹翻,撞开了陆府的大门。
“诶哟~诶呦~”僮仆被踢倒在地,疼的大声的叫嚷。
桓温拿出殷浩给自己的名刺,狠狠地摔在僮仆的面前。
“拿着我的名刺告诉你家陆公子,就说驸马都尉谯国桓温来了,让他速速出来迎接!”
僮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诺诺地退了下去。
殷浩在旁边看着发生的一切,不免有些呆住了,他未曾想到桓温会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强行闯府。等着僮仆离开之后,心有余悸的殷浩来到桓温面前,小声地嘀咕道:“你什么时候成驸马都尉了?”
“就在刚才我现刻的。”桓温小声答道。
“你怎么敢…”还没等殷浩说完,桓温连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此时,听见响声的陆府家仆也都带着棍棒,纷纷来到门口,把桓温和殷浩包围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正确的路?”殷浩小声朝桓温问道。
“因权制宜。”桓温同样小声地说道,并双手握拳,环视一圈周围的家仆。
就这样僵持了半天,突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哪位是驸马都尉啊?”
一位贵公子模样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朝着桓温、殷浩二人客气地草草拱手。
“在下陆始,不知二位何故闯入我家私府。”
桓温殷浩四目相视,知道是陆家长公子来了。
不经多想,还是殷浩率先躬身揖礼答道。
“在下陈郡殷浩,与友人游学至此,得遇君家,冒昧拜访。”
陆始也不搭理行礼的殷浩,只是打量着站在一旁的桓温。
见陆始没有搭理自己,殷浩也收起了礼仪,眉头轻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恨意。
陆始并没有察觉到,而是转向桓温问道:“你就是桓温?朝廷的驸马都尉?”
“正是在下。”桓温大着胆子,同样一拱手,草草地打了个招呼。
陆始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噗嗤一乐,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朝中还有没及冠的驸马都尉啊?小子,你可知冒充宗室的罪过有多大么?”
“那陆公子怎么知道朝中没有我这个驸马都尉呢?”
“呵。还挺有胆子的么。”陆始不屑地说道:“家父在朝官居尚书左仆射,别说是姓桓的驸马都尉了,就是姓桓的官员也不曾见过几个。难道你还敢欺我不成?”
见陆始这么说,殷浩挑着眉毛看向桓温,仿佛是在对桓温暗示“这个世道终究是看出身的。”
桓温眉头微皱,并没有搭理殷浩,也不答话,似是在苦想对策。
陆始见桓温始终不答话,又是一笑,说道:“果然是个小骗子。来人!把他俩给我拿了!”
“且慢!”就当众仆打算出手时,桓温的一声“且慢”呵住了众人。
陆始也是一怔,不知道桓温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桓温看了看周围,平静地说道:“陆公子难道不知道,本朝驸马都尉有两种么?”
“有两种?”陆始有些困惑。
见陆始开始见疑,桓温暗自舒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只记得殷浩之前跟自己提过一嘴,于是连忙朝一旁的殷浩使了个眼色,暗示他接话。殷浩也明白了桓温的意思,站到桓温身边,略带不屑地说道。
“这驸马都尉的官职起自汉武帝时期。自魏始,以迎娶公主者获封驸马都尉此职。我想这个陆公子应该知道。可是陆公子或许不知,本朝自中宗元皇帝起曾另立制度,除了娶公主者可以获封此职之外,宗室王府内属的佐治官员也可封为驸马都尉。”
“还有这事?”
陆始被殷浩的一番话唬住了,有些犹疑起来。桓温见此情景,连忙接着说道:“当然。我中宗元皇帝起自琅琊王府,自有僚属。后承继大统,便裁撤奉车都尉和骑都尉,以驸马都尉为宗室王府内的掾属。”
“那你小子是哪家王府的掾属?”
桓温一愣,寒门出身的自己平素对皇家宗室并不感兴趣,也不像殷浩一样熟悉朝内的典章制度,可事到如今也不容自己不答,想了片刻,还是把自己唯一知道的宗室说了出来。
“在下正是原琅琊王,现封会稽王幕府的驸马都尉!”
桓温心想:反正陆始住在吴兴,又不认识会稽王司马昱,再加上父亲桓彝多少提过这位小王爷,自己也略知一二,在陆始面前也应该蒙混过关。总之先是唬住他,能让两人顺利离开陆府再说。
但谁想到,陆始听桓温这么说,不由得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是会稽王的驸马都尉?”
陆始的笑声格外的大,不免让桓温和殷浩心虚不已。
“真是巧得很,会稽王的掾属正在陆府做客,我把他请出来,你们俩同僚也见个面。”说罢,陆始对身后的僮仆说:“来呀,请刘掾属来一下。”
“这”
桓温和殷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万没料到在陆府里还真有司马昱的私人掾属。想到此桓温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如今二人也跑不了,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和这个陆始口中的掾属见一面了。
不多时,一个宽衣大裳装束的人懒懒散散地走了过来。年纪不大,看起来和桓温差不多,眉清目秀,散着头发,手里拿着酒盅,边走还边嘬一口,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来人走到陆始面前,也不行礼,只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殷浩扑哧一乐,没想到竟然有人比自己还放浪形骸,不由自主地小声说了一句“这刘掾属是哪里的山中野人啊。”
而桓温却觉得来人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遇见过。
陆始见来人,倒是有礼貌地行了揖礼,又看了一眼桓温和殷浩,说道:“还请刘掾属看一下,这位可是尊府上的驸马都尉?”
“驸马都尉?”刘掾属将酒杯一扔,醉醺醺地目光瞟向桓温,上下打量一番后,摇了摇头,喃喃道:“此…是何人啊?”
“哈哈,果然在匡我!”陆始得到了答案,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小子,你不仅私闯我府,还冒充宗室部署,还真是大胆。来人啊,将他们绑了!”
听主家有命令,家仆们一拥而上,把桓温和殷浩按到了地上,绑了起来。
“绑好之后压在柴房,明日晨始,将他们送交郡守处!”
桓温和殷浩被五花大绑起来,正当家仆们要押着二人离开时,桓温突然对着刘掾属大喊道。
“混蛋刘惔!你连老子我也不认得了么!”
所有人都是一惊。
包括醉酒中的刘掾属,被桓温的一骂,也有些清醒。他也好奇面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姓。
刘惔揉了揉眼睛,踉跄地走到桓温的面前,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子,过了许久,不由得惊呼:“小符子!”
还没等其他人缓过神来,刘惔则是连忙跑到桓温身后,也不考虑桓温是什么原因被人绑着,竟自顾自地给他解起了绳子。
陆始发现刘惔和桓温认识,也不由得有些惊讶的说不出话。
“小符子,你怎么在这里啊!”刘惔的酒似乎醒了一般,一面笑着一面给桓温松绑,而桓温却是没有好气的瞅着刘惔。
“刘掾属,这个人真的是会稽王的驸马都尉?”
“啊?”才酒醒一半的刘惔有些发愣,他才发现如今的情况。刘惔自然知道桓温不是会稽王府的人,但他也没弄清楚陆始为什么这么问自己。
桓温见状,连忙微微向后伸脚,轻踩刘惔的脚,刘惔心领神会,连忙说道。
“啊,啊对对,他就是会稽王新任的驸马都尉,桓,桓温。宣城太守桓彝的长公子。”
听刘惔这么说,陆始也收起了之前的傲气,连忙赔礼说道:“刚才多有冒犯桓都尉,还请见谅。来人啊,还不为桓都尉以及桓都尉的朋友松绑!”
此时的桓温已经被刘惔松开,家仆们一拥而上,把殷浩的绳子解开。
“原来是一场误会,陆始这边给桓都尉赔礼了。”说着,陆始对身后的家仆说道:“来呀,安排酒菜,为桓都尉二人压惊!”
“且慢!“松开手脚的桓温却又叫住了众人。
“陆公子不要误会了。桓温今日踹人叫门,是因为我兄受到了贵府小厮的欺辱,特意上门讨个公道。不料闯门之后,陆公子又不由分说将我二人绑起来。如今陆公子摆宴压惊,我们俩要是允下了,反而倒显得我们是为了陆家的宴饮才闹事的。“
“呵呵。“陆始没想到桓温会如此说,但也只是笑了笑,不屑地说道:”既然是一场误会,桓都尉就不要介意了。陆家虽然不是大户,防范还是要有的,也不是什么人递刺都会接纳的。二位朝廷的新兴显贵,我府上的人不认识也是自然。“
陆始多少带着嘲笑的口吻说着。他并不是因为桓温的都尉身份而转变态度,恰恰相反,陆始始终没看的起面前这个十六七的小孩子。对于他这种江南大族来说,王谢子弟都未必入眼,何况是不知名的桓温与殷浩。之所以松绑,无非是因为桓温的“身份”,好卖会稽王司马昱个面子而已。
“既然陆公子如此说,那我们就告辞了。“说罢,桓温和殷浩四目相视,不约而同地转身离开。
陆始也不拦着,背着手,静静地看着离去的桓温与殷浩。
“哎?哎!“刘惔的醉意算是全醒了,看着二人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陆始,连忙追了出去。
桓温和殷浩离开陆府,骑上马便要走。
“小符子!你给我站住!“
刘惔提着自己宽衣大袍,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追桓温,边追还边说:“你小子这是想干什么?!“
桓温坐在马上,看刘惔醉酒走路的样子,不觉扑哧一乐。
“惔兄,你少喝点酒吧,瞧你那醉酒的样子,还哪里像个王府掾属?“
“你还好意思说!没有我,你小子今天完了!“刘惔见桓温已经骑在马上,连忙拽住桓温裤子就往下拉。“快给我滚下来!”
见刘惔拽的用力,桓温也只好下马,一旁的殷浩见状也跟了下来,朝着刚才搭救自己的刘惔行了一礼。
刘惔此时才认真打量一遍桓温身边的殷浩,也不回礼,只是示意地点了点头,依旧拽着桓温,气愤愤地说道:“你谁不好惹,你惹陆家?疯了吧你!”
“陆家怎么了?”桓温不屑地答道。
“你不知道陆家的主人是谁啊?”
“敢问刘掾属,难道当朝尚书左仆射陆公(陆玩 字士瑶)么?”一旁的殷浩答道。
此时,刘惔才朝殷浩问道:“阁下是?”
“陈郡殷浩字深源,温弟的朋友。”殷浩再次深施揖礼
“哦哦。”此时,刘惔才也正式对殷浩行礼。“在下刘惔,尚未及冠,是小符子的同窗。”
说罢,刘惔回头看了一眼陆府,小声地对二人说道。“知道陆家的背景你们还敢乱闯,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
殷浩略带抱歉地说道:“刘掾属不要错怪了温弟,是我要来陆府投递名刺,温弟也是替我打抱不平而已。”
桓温却没有丝毫地介意,说道:“我就是看不上陆府上下嚣张的样子。我们投递名刺,见也罢,不见也罢,总不能将我们的名刺丢在地上折辱客人吧。”
“那你就能冒充王府的驸马都尉惹事?”刘惔打断了桓温的话,瞅了一眼身后的陆府,又对殷浩使了个眼色,拽着桓温往远处走了几步。
“陆府可是连王谢两家都不放在眼里的门第。你们自讨没趣,还来闹事?”
殷浩有些惊措,说道:“不至于吧。王谢两家自元皇帝开始就是朝中柱石,世家大族。陆府虽然久在江南,怎么可能连王谢都看不起呢?”
刘惔皱了皱眉头,说道:“当年元皇帝南渡初期,王太保(王导,字茂弘)为了和江南士族合作,曾提出来和陆公联姻,结果门还没进去呢,就被赶了出来。陆公还放出话说:‘小山坡长不出松柏一般的大树,香草和臭草也放不到一个器皿里。我虽然不才,却不敢和北蛮联姻。’”
“这岂不是堂堂的羞辱?”桓温惊讶道。
“当然。可即便是王太保也只能无可奈何啊。江南陆家树大根深,即便是王谢这样的大北方侨族也不得不心平气和的交往。谁像你,还敢打伤人家的僮仆闯进去!陆公子给你台阶了,你还不接,甩脸而去?”
“那又怎样,我受不了他陆家趾高气昂的态度。”
听桓温这么说,刘惔不免叹了个口气:“唉,你这臭小子,这么多年了,惹事的毛病一点没有变。事到如今,你们俩准备再投哪里啊?”
“正想向刘掾属请教。”
“这样吧,正好我知道乌程县的客舍所在,我跟陆公子说一下,稍后带你们二人前去落脚吧。”
“那就有劳刘掾属了。”殷浩深施一礼,而桓温却是不紧不慢地拍了一下刘惔的肩,说道:“谢啦,惔兄!”
刘惔回到陆府,稍作解释片刻,便也牵着一匹马去送桓温和殷浩了。
一路上交谈,刘惔得知桓温和殷浩是出门游学,而桓温也得知刘惔是通过王导的引荐才被选为会稽王府的掾属的。
当得知刘惔得到王导的知遇,殷浩好奇的问道。
“刘掾属认识王太保?”
“啊,认识。”刘惔说道:“家父和王太保曾是好友,家父故去后王太保一直接济我家,所以相识。也正是因为王太保的举荐,我才投到了温师的门下,和小符子做了同窗。”
“原来如此。”殷浩不免羡慕地说道:“能得到王太保的引荐,刘掾属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刘惔偷偷地白了殷浩一眼,说道:“殷兄过誉了,刘惔此生对功名也没有特别在意。”
听刘惔这么说,殷浩不免有些尴尬,只是陪笑了几声,仿佛也是在嘲笑自己。
桓温接过话头:“那惔兄,你不跟着会稽王一起回封地,为什么自己来到这吴兴郡了?”
刘惔顿了片刻,想了想说道:“殿下让我先行去会稽,收拾王属,他自己随后就到。”
“没想到这位王爷的谱还挺大。”
“非也!”刘惔说道:“殿下喜欢结交天下名士,所以他想趁机在江南多走走,多认识一些名士豪杰。我也是一路走来,帮殿下打个前站。”
桓温挠了挠头,说道:“藩王结交名士,这样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本朝以藩王宗室制士族,是武皇帝时期就定下的规矩了。也因此,近百年来纷争不息。如今衣冠南渡,宗室再和士族都下去,只怕是威胁社稷。殿下这么做,也是希望能以宗室的身份来缓和士家大族的关系。”
“我没记错的话,会稽王今年也不过九岁吧。”桓温说道,他没想到,一个九岁的小孩子,想法却能如此奇特。“他就不怕会让陛下和庾太后猜忌?”
“殿下毕竟年幼,且并没有王属禁卫,也没有你这样的‘驸马都尉’。只要不逾矩,不会有什么关系。你说是吧,殷兄?”
刘惔朝殷浩问去,却没想到殷浩并没有在听,而是独自喃喃着什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着:“结交…名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