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亲
肖晓打小就知道,自己有个毛病——记不住别人的脸,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脸盲症。
小学一年级开学两周后,班上的同学下课都能呼朋唤友一起上厕所或者跳格子,而她只会坐在最后面写作业。别的小朋友唤她一起去操场玩,她只能礼貌性地指着书笑了笑。同学都以为她爱学习,久而久之,就没人喊她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忘记那个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后来,直到小学毕业,班上同学的名字她都还没有对上各自的脸。
初三时,她的好朋友小周告诉她,班上有好事者给几个不好看的女孩起了外号,并称“四大丑女”。肖晓就荣登其一,获封号“海啸”。
肖晓问:“哦,我长得有那么丑吗?”
“没有,并没有。他们的意思是你总穿着旧衣服,头发短得像男孩,有点不修边幅。”小周说。
肖晓下意识地捻了捻身上泛黄的白衬衫的衣角,沉默了片刻。这件衣服是表姐穿不上了,大姨觉得扔了可惜送给她的。她是穿着别人不要的旧衣服,这一点她无法反驳。
“谁给我起的外号?”肖晓问。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刘浩。”
肖晓歪着头沉思。
小周以为她要报复回去,连忙说:“晓晓,你别生气啊。他们只是开玩笑的,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恶意很大好吗?
“刘浩长什么样子?”首先要搞清楚这个人是谁,才能报仇。
小周不可置信:“天啊,三年的同学,你连刘浩是谁都不知道?”
肖晓翻了白眼,说:“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也知道你初二时还喜欢过他。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他的模样。”
“你无可救药了。”小周惋惜。她随即用了一刻钟描绘刘浩是有多么英俊潇洒,然后拉着肖晓回到教室,指认“四大丑女”的罪魁祸首。
好的,我记住你了。肖晓想道。
随后某天的一节地理课上,讲台上的老师讲到了板块位移,称去年的印度尼西亚海啸就是印度洋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相互碰撞产生地震从而引起的。
说到这里,班上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哄笑。
地理老师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好笑的?去年那场海啸死了多少人,你们都不看新闻吗?这还能笑得出来。”
他一提那两个字,班上男同学的哄笑声更大了。不少女同学也跟着笑。他们的目光都放在肖晓和另一个低着头微微抽泣的女生身上。那个女生就是“四大丑女”之一,“地震”。
肖晓这个“海啸”也抹着泪,她举起右手:“老师,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笑。”
随即,肖晓在老师的示意下起身,将刘浩为首的几个男生的恶行一五一十地揭露出来。
下课后,刘浩几人就被班主任喊进办公室。
那天放学以后,肖晓就再也没见过刘浩。
小周说他是退学了。
“可是,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啊?”
小周耸肩:“你也别愧疚了。是他自己不好好学习,尽做些扰乱课堂秩序的事情出来,校长可不就劝他转学吗?但这个时候转学,哪个学校肯要他。他正好也不想读了,就退学出去打工了。唉,我去年怎么瞎了眼喜欢他,还为他要死要活?”
那年夏天,肖晓如愿地考上省重点高中。
高一肖晓成了住校生,第一个周末,她走到汽车站,就被人拍了肩膀。
她回头,原来是新认识的两名室友。
“孙云,你们也回家啊。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孙云”和另一个女生相视而笑。
“我叫徐洁,她才叫孙云。”
肖晓一拍自己的额头。她这个脸盲症是没救了。
从小到大,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她没少做。所以,她认为,她将来的夫君一定有一张能让她记住的脸。
肖晓躺在里屋的沙发上看着2012年春节联欢晚会这样想道。外面的男人第一个照面给她的印象就是容貌尚可,但不深刻。
肖晓嗑着瓜子,回想早上发生的一些事,有些郁闷。
今日是大年初八,从上海回来也有二十来天。清晨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并没有干扰她的美梦,她是被兴奋不已的妹妹肖二叫醒的。
“阿姐,阿姐!快起床了!今天家里有客人要来!”肖二掀开她身上被捂得暖烘烘的棉被,将冰凉的双手贴在她的脸上,随即使出七分力气揉她的脸蛋。
肖晓抢过被子,揉了揉眼,不满地嘟囔:“谁要来啊?该过来拜年的亲戚不都来过了吗?”
“阿姐,你快起来了。阿妈说,今天你不能睡懒觉。”肖二露出一抹神秘的得意的笑,“今天来的客人很重要。”
她倒要看看是哪位贵客要登门造访。肖晓撑着身子坐起来,随口问道:“今天是哪个亲戚要来?大姨?不对,她一家在南京,今年没回来过年。”
“起来你就知道了。对了,阿妈还嘱咐你一定要换上一件干净的新衣裳。”
谁啊?如此神秘?未免太隆重了吧?
肖晓梳洗一番,望着门外弥漫的雾气,想着母亲的交代,便没有出门,吃过早饭便窝在里屋看春晚。
刚看得起兴时,便听到外屋一道清亮的男声传来:“阿姨,您好。”
“您好,您就是陈晨吧?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肖妈殷勤地招呼道,“快坐,喝点热水。”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待会儿还要去县城买点东西。”
肖妈说:“那我叫晓晓出来,她回来这么些天,还没有去县里玩过。你带上她,一起去玩玩。”
肖晓听到这些对话,便发觉情节发展有些不妙。她走出房门,一道清瘦的身影便映入她的眼帘。她扫了一眼,便觉得这人样貌尚可、身高稍可,但不是能让她深刻记住的脸。
男人也不经意地打量她一眼,随即露出温煦照人的微笑:“您好,我是陈晨。”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便回房间继续看电视。
妈妈和妹妹真是联手唱了一出好戏,将她这个当事人蒙在鼓里。她才回来二十来天,她们就送她这么大一个惊吓。
随后,鬼鬼祟祟摸进来的肖二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还神秘兮兮地笑:“阿姐,你知道外面的男人是谁吗?”
“是谁啊?”肖晓明知故问。
“阿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怎么样?帅不帅?”
“哦。”肖晓应了一声,便没搭理她。这个傻兮兮的女孩,竟然伙同阿妈瞒着她这么久。
“阿姐……”肖二还想说些什么,只见肖晓摆了摆手:“别闹,我还不想结婚。你出去吧,我有点烦。”
肖二见状,不好再说下去,也知道他们这样瞒她,是有点不地道,便走了出去。
阿妈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她嫁出去?肖晓有些烦躁。大半年才回来一次,他们都不让她清净。难道她真的多余到他们随便拉个男人过来就把她嫁了?
外屋,肖妈和陈晨寒暄了几句,就把捧着热水杯的他领进里屋,对肖晓说:“怎么躲在这里?快来和客人说说话。”
“外面冷,这里暖和。”肖晓搓了搓手,随口应了两句。
肖妈立即说:“对对对,外面冷,那陈晨你也陪陪晓晓看会儿电视吧。”说完,她便走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哪有如饥似渴地要把女儿嫁出去的妈?
肖晓很是不解。
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肖晓目不转睛地看着春晚。里面的白云黑土一如既往地说着令人开怀大笑的段子。平时肖晓也会笑得很是肆意,现在,她却笑不出来。
坐在沙发另一头的陈晨率先打破沉默:“肖晓,你好,我是陈晨。”
“我知道。”肖晓转头望向他。陈晨面容白净清俊,眉眼开朗,鼻梁挺拔,瘦削的下巴棱角分明。她暗自猜想,这样的男人应该不需要相亲。
陈晨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冷?”
“还好。”她回道。
陈晨讲手中的水杯递给她:“这个给你,握着比较暖和。”
肖晓犹豫了几秒,便接了过来。
握着水杯,是暖和了不少。这几丝温暖悄无声息地暖进了她的心里,这张脸也在她心底渐渐清晰起来。
“那你愿不愿意与我去县里走一圈?”陈晨问。
鬼使神差地,她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