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萧洺点头，果然有些慧根，蛇类还是比花草蜥蜴要聪明得多。
土沙蛇说：“很简单，世间万物总是因为过于渴望而陷入自我催眠，只要瓦解他现有、满意的梦境，让之变成噩梦，他自然不会想再停留于梦里。”
萧洺不解：“他看见自己爸爸吃活物的时候也挺害怕的，但还是没醒来啊。”
土沙蛇摇摇头：“他害怕，应该是单纯的小孩子怕血，于他而言，恐怕不清楚生食和熟食的区别。你要做的，是破坏他梦里所珍视的一切，让他痛苦绝望。”
痛苦、绝望，那岂不是让他失去爸爸妈妈。萧洺低头看了一眼酣睡得香甜的顾岚，总觉得对一个小孩子这样，太残忍。
更何况，这个梦魇里，她妈妈可是比肩贞子的女人他又不是道士，怎么收？
土沙蛇摇摇摆摆，绕回梁上，咝咝吐信：“无论神鬼妖邪，有所爱便有弱点。破梦即攻心，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慢慢悟吧。”
说完，便又隐匿进黑处。小豆芽听得晕晕乎乎，眼里充满膜拜，它觉得土沙蛇一定是它们之中最先得道的！
外面尸傀不能靠近，似乎在水外待得久了有些不适应，开始摇晃着原路返回。萧洺松了口气，打算去坟地看看，正常来说，吃剩的皮毛骨头随意丢了就行，何必埋起来呢？
小豆芽拽住他的裤脚，焦急地劝说：“不可以出去，遇见危险怎么办？”
他轻轻一用力，矮小的豆芽就被他提起来，放到一边，他笑着摸摸它的头说：“难不成在这等到死？我跟你们不一样，有好多事情要完成呢，你自己乖乖呆着就好啦。”
走出门口，又转身朝黑暗处喊了句：“蛇先生，我弟弟还在睡觉，如果他醒了，麻烦你假装吓唬他一下，别让他出这个门。再被那女鬼带回去，我就不好骗出来了。”
房梁上传来咝咝两声，似乎是默认，萧洺替他掖好衣服，这才放心离开。
出山的路不好找，坟地却好找的很，因为这儿人烟稀少，除了大路都是草地，很容易找到人每天行走踩塌的植物。
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找寻许久，终于找到了那条熟悉的路，朝有很多小土坡的方向走，就是坟地。
萧洺踏进来时，还是有点慌的，河里的能从水里出来，土里的会不会自己挖土爬出来啊想到这，他恭恭敬敬地在入口拜了三拜，念念有词：“各位长辈们得罪了，我就来挖点小动物，绝对不打扰你们休息！”
刚埋过东西的土松动痕迹很严重，一眼就能认出埋在哪，萧洺折了根粗树枝开始挖，没多久就翻出了骨头和皮毛。
奇怪，虽然皮毛上的血是红色，可骨头外壳依稀透着绿。萧洺用树枝把骨头上的碎肉残渣刮干净，仔细观察，原本应该是白骨，但现在却像中毒了一样，呈墨绿色。
如果吃了有毒的东西，老顾为什么没事？除非这个毒，是他传染给白骨的，究竟什么毒，被传染者毒发是墨绿色，且传染者不会受伤害？
墨绿墨绿传染不断交织在萧洺脑海里，突然，他脑里回忆起一幕幕可怕的场景！
女生宿舍伸出铁门的那只手、瑶瑶的眼珠、周延一击即中后丧尸飙出来的脑浆，跟眼前白骨上的颜色一模一样！一定是老顾怕扔在外面被路过的动物或人吃了，尸化，造成大乱伤害到儿子，所以才埋起来。
是了，脱离现实好几天，他都忘了外面世界的情况。老顾在现实里，就中了丧尸病毒，在顾岚的梦里依然是，那么梦里已经离世的翠姨，在现实也
难怪顾岚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妈妈这个人，原来翠姨早就去世了。
“呃！”
萧洺痛苦地闭上眼，镰刀深深扎在他蝴蝶骨旁的位置，老顾面目扭曲，龇牙咧嘴，猛地将镰刀抽出举起，要再次砍向他！
他翻滚开，迅速站起身，忍着痛往土庙跑，都怪刚才想的太入神，居然没注意到老顾趁机摸到身后。
伤口处血流不止，老顾闻见更是兴奋到极致，紧追不舍。快速奔跑让伤口撕扯得更严重，萧洺疼痛不已，跌跌撞撞地强撑着逃离，眼看着就要跑到半山腰，那些尸傀居然从小路围了过来！
前有尸傀，后有镰刀，可他现在连手胳膊都抬不起来，萧洺虚弱地跪倒在地，看来今天非死不可，和顾岚一起交代在这了。
“顾岚啊顾岚，小瞧你了，你梦里的东西，比老子梦里的战斗力强多了。”
萧洺闭上眼，却听见面前有低沉的呜咽声，一抬眼，便看到土沙蛇紧紧缠在一只尸傀脖子上。尸傀尖锐的十指一直在抓它，但它越缠越紧，最终，咔擦一声，尸傀脖子应声而断，脑袋骨碌碌滚下山坡，身子失去控制重心不稳，萧洺补了一脚，就也跟着踹下去了。
一具，又一具，一人一蛇联手解决了尸傀，萧洺大惊：“你杀生了，修道怎么办？”
土沙蛇潇洒地在尸傀间窜来窜去绊倒它们，精准漂亮，萧洺第一次觉得蛇这么帅气。它回应：“尸傀是邪物，杀它们不算杀生，你还能跑吗？”
萧洺一动，身后就传来剧痛，摇摇头：“不行，你拉我一把。”
土沙蛇不可置信：“我是蛇，不是蟒，驮不动！”
老顾张牙舞爪地举着镰刀追来，萧洺吓得赶紧爬起来朝土庙跑去，土沙蛇游在前面吐槽：“哪不行了，你哪里不行了？”
一进门，便看到顾岚已经醒了，跟小动物玩得开心极了，蜘蛛是好脾气的，吐的丝被他全都扯去缠成小球。萧洺没好气，过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老子在外面出生入死，你在屋里玩毛线？”
顾岚看见他被血沁红的衣裳，还在往下滴血，鼻子一酸就开始掉眼泪。萧洺还以为他被自己吓到，连忙好声好气地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该凶你，你接着玩，好吧？”
“哥哥疼吗？”顾岚指着他的衣裳，鼻涕眼泪齐下，小手开始拆他的毛线团想给萧洺糊上。萧洺按住他的手，什么东西都敢往伤口糊啊？
“哐”，门被老顾一脚踹碎，提着镰刀便冲进来。萧洺大惊：“你不是说邪物怕你们的福泽吗？”
小豆芽躲在柜子后面哆哆嗦嗦地说：“可他半人半尸，不完全怕啊。”
估计翠姨已经跟他通过口信，在老顾眼里，萧洺就是要破坏他们一家三口和乐的大恶人，巴不得把萧洺砍成沫，可顾岚死死抱着，挡在前头，老顾没法下手，便朝屋里其他精怪们撒气，随手便把一株兰草砍成两段，其他精怪们纷纷躲进各个缝隙，生怕被老顾所伤。
萧洺抄起椅子就朝老顾砸去，骂道：“你他妈发疯看准老子，别伤害无辜。”
说完，他自己也一怔，都是顾岚的梦而已，不过逼真了些，自己居然把它们真的当作活蹦乱跳的生灵。可别人救他护他，很难不触动。所以哪怕是梦，他也挺身出去了。
但没帅到一秒，椅子年久失修，砸到老顾胳膊上就碎成一块块，但好在刀掉了，萧洺眼疾手快去抢，跟老顾缠斗在一处。老顾发狠，胳膊肘朝萧洺伤口重重地撞击了几下，疼得他直抽冷气，手上一松劲，就被老顾抢了过去，红着眼砍向他的两条胳膊。
镰刀锋利，一刀见骨，萧洺伤口处，血流如柱，他脸色苍白，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里间跑，老顾看准方向，大叫着将手里镰刀掷了出去。
虽然双手不能动，但萧洺反应还算快，立刻躲闪开，可就在那一秒，忽然意识到顾岚、他、老顾三点一线，如果他躲开了
“嘀、嗒”，萧洺安静地跪倒在地，疼得连眼皮也没力气睁开，血顺着镰刀柄滴在地上，他还是挡在了顾岚面前。
顾岚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知道，萧洺是提前闪开了的，可他几乎是跌倒地挡在自己前头。顾岚突然指着老顾哭喊：“你不是爸爸，我爸爸是很好的。”
萧洺欣慰地咳了两下，血红的唇张开很是费力：“你总算是清醒一点了，快，想个办法让老顾消失。”
清醒一点可以，大变活人很难，顾岚办不到。老顾走过来，抽出镰刀，萧洺身体一紧，瘫倒在地上，眼看着镰刀高悬，即将落下，土沙蛇蹿到老顾脖子上，狠狠咬下一口。
失去神智的老顾，力气比那些尸傀大得多，他将土沙蛇拽了下来，踩在地上，想用镰刀砍上去，但这蛇毒性大得很，发作又快，老顾口吐白沫，皮肤发紫，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一时间，屋子里所有精怪都恐惧地看着它，避之不及。
它杀生了，再也没有修行的可能，怕它会破罐破摔，开始随意伤人。
萧洺看见，它大摇大摆地靠近，倒三角蛇首威风凛凛，不由得紧张地说：“顾岚，快、跑。”
小豆芽从箱子后露出脑袋，大喊：“别这样！”土沙蛇却高傲地停在面前：“道别而已，紧张什么？”说罢，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高傲地昂起首：“以后没有我庇护，你们自求多福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老顾死得不好看，顾岚受到惊吓，还不断在清醒和梦魇中徘徊，小豆芽指着外面：“快看，她来了！”
萧洺朝外望去，翠姨畏惧土庙不敢靠近，只能在远处驻足，面上挂着慈祥的笑，朝顾岚张开双臂：“来，跟妈妈回家。”
“翠姨，就到这吧。”萧洺忍着痛撑起身子，与她对视：“你早就不在人世了，对吧。”
翠姨听到“不在人世”，变得有些疯癫，维持不住刚才慈母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吼着：“你胡说，我没死，我会一直陪着我儿子的！”
看起来有点效果，萧洺加大火力：“你看，老顾死在庙里，你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更何况带顾岚回去。翠姨，不用你操心，我会带顾岚走的。”
“不！谁都不许带走他！”翠姨也不顾土庙对她的伤害，便向顾岚跑过来，身体越来越透明，即将触摸到顾岚的一瞬间，化为虚影散去。
啸叫声充斥着土庙，爸爸妈妈接连从眼前消失，顾岚所渴望的破碎，构建的世界也开始坍塌。草木混着泥沙漫天乱飞，狂风似刃，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萧洺很艰难地挪动，不知道漩涡能维持多久，自己来不来得及爬进去。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只能低下头避免迎风无法呼吸，叮嘱道：“顾岚乖，你先进去，听话。”
并没有听到任何小孩子回应的声音，只有一双手将他扶起来，背到身上。萧洺一百四十多斤，背的人似乎很是吃力，哼哧了下。
萧洺伏在他背上，缓缓睁开眼，顾岚红扑扑的侧脸出现在眼前。看来梦魇一破，他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呃，我很沉吗？”
顾岚不语，只管背着他往漩涡走，或许是风大得他没法开口说话，只摇头示意。
萧洺心想，学弟人真好，明明累得脸都憋红了，还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