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白天里，丧尸总是恹恹的。他们俩架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在街上走，也没引起尸群注意。
街上有许多撞报废了的汽车，或是爆炸燃成废铁，或是车玻璃被打碎。门店前的广告牌都被撕咬得稀烂，一只正常的飞鸟走兽也没有，偶尔有小猫出现，墨绿色的瞳和嘴边的血块也能让人明白它经历过什么。
如今，每走几步，都会不小心踢到断肢和头颅，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树木与电线杆，毕竟，随时都会落下一滩恶臭东西。
屏息凝神，除了丧尸的低吼，没有任何声音，萧洺忽然有些怀念以往厌烦的蝉声，和广场舞的气氛小音箱。果然，阿姨们跳广场舞，就是太平盛世的表现。
“呕”，随着一阵干呕，周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周围几个丧尸立马回过头，死死盯着这里。
他极力制止自己颤抖，学着怪物的方式站起来，扭曲着双腿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继续往前走。
直到安全了，萧洺才敢开口：“你刚才怎么了？”
他摇摇头，用极微弱的声音答：“雨披不透气有点中暑，再加上这哥们儿太难闻，没事，洺哥，我们走快点，到医院就好了。”
萧洺记得路，从这里过去步行至少还要走四十分钟，快中暑的人哪里撑得住。
或许是他的沉默和紧蹙的眉心，让周延看出了他的担忧。周延猛地吞了口口水，说：“洺哥，我半路要是不行了，你可千万别管我，大热天你是没法拖着两个人的。”
萧洺心里一阵发酸，安慰道：“说你-妈呢，那我还不得天天晚上梦见你变成丧尸，找我索命啊？”
被他逗笑，周延皲裂的嘴唇扯了个口子，骂骂咧咧地让自己尽量面无表情。并不是他不怕死，而是拖着两个人去的时间，都足够请救兵回来搬了——如果研究医院愿意救的话。
看周延恶心难受的样子，萧洺想了想，改道从北小门走，顾岚家的便利店就在北门旁边，向他借一瓶冰饮应该没问题，哪怕自来水也行。
北门附近许是因为没有人住，连丧尸都很少，他远远看见，只有一只被铁索拴住脚的丧尸在店门口叫唤。
他扶周延坐下，笑道：“运气不错，只有一只，解决它，找学弟帮帮忙，等我。”
周延还有些不放心，不想耽误太久，天黑还没到就出大事了。但他被胃里的难受冲击得说不出话，只能靠在树干上，看着萧洺的背影。
萧洺解下腰上的棒球杆，紧紧握在手里，这次可不能像在寝室一样，必须一击毙命。他深呼吸几口，举起杆朝丧尸冲去，似乎听到动静，丧尸猛地回头，脸上坑坑洼洼的，嚎叫着朝他扑去，只碍于脚下的铁索，不能靠近。
棒球杆滑落，萧洺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它，喃喃道：“顾、顾叔”
没有错，即使面前的顾叔只有半截鼻子，下颌肉一半掉了，挂在下巴上，他还是认出这是顾岚的父亲。
连下巴都在发抖，萧洺看了看地上的棍子，没法捡起来。他在心里劝诫过自己很多次，哪怕遇见尸化的熟人也不可以手软，但顾岚的父亲，那个心地善良总是乐呵呵的顾叔拦在前面时，他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下手。
听见父亲有异动，顾岚将远离他的窗打开一小截，看见萧洺，焦急地向他招手。
萧洺走到窗前，看着顾岚眼睛红红、头发凌乱的样子。这个学弟的长相还未脱去稚气，他从前总笑他像初中生。亲眼看父亲尸化，他该有多难过。
顾岚担忧地问：“学长，你怎么出来了，还有你身上这样没事吗？”
“嗯顾叔他，发生什么事了？”
顾岚哽咽，眼神里有些恨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打电话给我爸，说要饿死了，求他帮帮忙，送点吃食去。学长你知道的，我爸，善良得过头、善良到有点愚蠢！他真的趁我没睡醒，锁好门去了，可他、他、他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的！”
回来后，拿出门前的铁索，将自己锁在消防栓上。既不会进去伤害儿子，又能陪伴着他。
萧洺叹了口气，从窗口伸手进去，替他理顺额前杂草般的头发，问：“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吧？你店里有雨披吗，把带的这只砍一条腿下来，剁碎抹在上面，能掩盖你的气味就行。”说罢，又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补充道：“你别怕，忍一忍，找到救援人员就好了。再带些冰饮出来，周延有点中暑。”
顾岚点点头，回店里冰柜拿了冰饮和雨披，开门走了出来。
嗅见人的气味，顾叔像饿狼一般，狰狞着五官，朝顾岚吼叫。顾岚在他身前、铁索范围之外站定，眼神悲凉又愤恨，直到萧洺过来拍了下他的肩，他才抹了把眼泪，向周延走去。
萧洺将自己雨披脱下来穿在顾岚身上，嘱咐道：“剁肉声音太大，我去屋里关着门剁，你们有掩护，待会儿即使有丧尸在门口，也别露馅，找机会拿棒球杆偷袭。要是数目太多，就直接走，叫救援人员来救我。”
不由顾岚反对，他便拖着丧尸往屋里走，没多久，一群手持枪械、身着白色铠甲的人循着声音找过来，周延大念阿弥陀佛，有救了！
为首的队长看见两个穿着染满丧尸血雨披的人，又惊又喜，收起枪询问：“就你们俩逃出来了？学校里，还有活人吗？”
“没有。”
冰冷、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从顾岚嘴里吐出。
周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要说有，但顾岚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刻，他感觉，只要自己说有，顾岚立马就能扑上来掐死他。
他不知道顾岚是不是想给爸爸报仇，才隐瞒了学校里还有小部分学生活下来的事情，但顾岚的眼神很明确——闭嘴。
队长再次问：“哦？这么大的学校，没有其他人活下来？”
顾岚还是回答：“没有。”
周延正在痛心他的行为，队长突然发笑，表情轻松愉悦地跟同行人交谈，大意是没想到除了他们，其余人都是废物。周延怒了，也不管顾岚失去父亲的心情，不平地说：“你放屁，他们才不是废物，除了我们，还有至少几十人活着！”
顾岚浑身发抖，想要活吞了他一样。队长脸黑了下来，拿枪抵在顾岚额前：“小朋友，骗人可是不对的。”
枪口正对着眉心，他眼也不眨，直直的看着对方，一副“老子不想活了有本事干死我”的样子。倒是周延急了，强撑起身子护住他：“我们可是人类，你拿枪指着他干嘛，撒开！”
队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余人也跟着哄笑，说：“人类又怎么了，不是被丧尸逼得连滚带爬地跑么？”
“你什么意思？”周延彻底糊涂了，队长戏谑地收回枪，抬手，属下走过来，架起两人，不由分说便把二人按在地上，往他们脖子后面注入了一管针剂。
与打疫苗差不多的感觉，就是这帮人手法粗暴戳的疼，除了液体冰冰凉弥散开外，没有任何异样。
周延摸着后颈，满脸狐疑：“丧尸疫苗？”
那群人笑而不语，转身离开。过了好久，萧洺才从屋里出来。
关着门，剁肉声音又大，他根本听不见外面来人说话。
一路上，周延超想告诉他，这孩子有心理问题，可能要报复社会，你得小心着一点。可当事人也在他没法开口，倒是走到半路，顾岚自己先提起：
“学长，学校那些人要完蛋了。”
“嗯？什么意思？”
顾岚看着前面，认真地说：“刚才来了一群拿枪的人，可他们对我爸这个丧尸视而不见。如果是警方或者军队，绝不会这样。而且，见到两个活人，不关心我们体力、健康状况，也没有给我们抽血检查，好像一点也不怕我们是感染者，随时会对他们发起进攻。”
萧洺脚下一滞：“所以，有不同于政府的势力，在趁乱做某些事？”
顾岚摇摇头：“我不清楚，他们问我还有没有活人，我怕知道有活人，会全军覆没，所以说没有，但是”
他顿了顿，看向周延。周延想到刚才，自己的的确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脸红窘迫得很，小声说：“但是我说有，洺哥，他们问这个干嘛，真的会杀了那些人吗？那为什么放过我们俩呢？”
“优胜劣汰。”
顾岚一字字。
或许源源不断地丧尸就是这个组织投放的，已经足够久，没耐心陪一帮学生耗下去。只要有几只出头鸟就够了，剩下的
巨大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三人猛地转头，学校火光冲天，那颗师生引以为傲的百年巨树浑身攀爬着火焰，劈里啪啦地枝叶燃烧声，就像它在哭诉呐喊一样。
周延垂首，流下两行泪，低语：“对不起，都怪我。”
萧洺本想说什么，可他自己心里也很压抑，脑子空白，什么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三人便一路安静、各思己事地往前走。
远处，有执勤军队驻扎，终于看到希望。他们丢下那只完成使命的丧尸，狠狠踹了两脚，朝军队方向踢着正步走去。
毕竟，必须表现得看起来是人类！
这很奏效，军方没有开枪，只是命令他们脱下雨披双手举高，由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护士带领下，去到密切接触者隔离区。
进到病房那一刻，萧洺第一次觉得刺鼻的消毒水这样好闻，连白净的床单都显得无比圣洁，鬼知道他是从怎样的血肉地狱里走出来。
那一觉，萧洺足足睡了十七个小时。经常有护士来看他的检测仪，怀疑他睡这么久已经挂了。
据护士姐姐说，他在梦里叫了很多次爸爸妈妈，还有周延，和一个小孩。
“小孩？”萧洺莫名其妙：“叫什么？”
护士摇摇头：“不知道，你就是喊的小孩。”
体温计在阳光下折射耀眼的光，36度八，护士松了口气，甩回原度数消毒收好，并叮嘱：“闷坏了吧，楼下的花园空气很好，你可以去散散步。”
萧洺无心风景，只关心他的两个朋友怎么样了。
护士咂咂嘴：“他们俩啊，自己报告被注射了不明液体，虽然数据没有异常，但必须在病房隔离不能出门哦！”
“不明液体？”他紧张地捏紧被子一角，肯定是炸学校那帮人干的，追问道：“能检查出是什么吗？”
“医生也奇怪呢！各项指标除了营养不良都很正常，暂时没法知道注射的什么。不过，病房门口有兵哥哥看守，你放心啦！”
呃，他担心的是朋友跑出来发疯吗，明显是担心朋友安危啊姐姐！
重症隔离区，一人一房，帅气的解放军持枪守在门口，萧洺等到了第二天实在耐不住，只靠近了一点，他们便呵止，不要乱跑。
萧洺举起手，示意自己不会超过警戒线，只是想知道朋友醒了没有现在状况怎么样。
好在人家虽然脸上严肃，却并不是冷血无情，朝屋里看了一眼，告诉他，没醒，好像做噩梦，在挣扎。
“是哪个？老一点的，还是看起来像小孩的那个？”
兵哥哥：“两个都是，做挺久了。”
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脚边有一朵被露水压得快断掉的小花，萧洺小心地伸手拂去露珠，看见小花顽强地直起身子，他也露出久违的笑。在丧尸横行的世界，一切生机勃勃的正常生灵，都能给人带来安慰。
可他们两，没道理在指标正常的情况下睡这么久，且都在噩梦里挣扎，可自己睡了这么久也没有，难道，与注射的液体有关？
医生也给不出答案那究竟是什么，既然指标正常，就不是杀人用的，更何况，有枪的情况下，要杀人，何必这么麻烦。
结合顾岚说的“优胜劣汰”，这更像是考验。
既然两人迟迟醒不来，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萧洺下定决心，从墙沿翻了出去，找了处没有军队看守的地方，朝空中大喊：“老子知道是你们搞的鬼，滚出来！”
好在这一大片都是安全区，没有丧尸出没，不然他徒手很有可能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见无人应答，又喊着：“把针来一剂，看老子不踢碎你们的狗屁噩梦！”
没过一会儿，清脆的掌声从树丛里响起，那群人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潜入安全区。
萧洺眯起眼，拳头暗自握紧，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队长不屑地看向他攥紧的双手：“放轻松，赤手空拳，没胜算的。”
萧洺将手插进裤子口袋，以免颤抖露怯，那人却很欣赏他：“你是第一个主动找上门的，确定要接受注射？”
他拿起注射器在萧洺眼前一晃，里面的液体摇晃速度很慢，跟水银似的，密度很大。
萧洺嗤笑：“怕了？”
队长只问：“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们来？”
当然选，自己来了。
萧洺将注射器倒过来，学着护士的样子，将多余空气推干净，直到液体从针口溢出少许。
扎进胳膊。
“啊——”队长发出一阵惨叫。
萧洺扎的不是自己，是他。动作之迅速，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旁边的人没见过这出，有点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队长倒在地上，皮肤从扎针处开始崩裂，出现雪花样的裂痕，逐渐扩大，露出原本的肌肤。
这是萧洺第一次知道，有“人”的皮肤是动态，像无数条暗紫色的细长虫子爬行在嫩肉上。
妈耶，这是，怪兽？诈尸？外星人？
歪，林正英先生在吗，干活儿了。
假皮褪去大半的队长举起枪就要了结他，萧洺闭紧眼睛——玩大了，这比玩不起！
咱就是说，在蛮力面前或许可以抵抗，但枪火当口，建议直接等死。
可队长没开枪，看了看周围，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同他说话。他不甘心地放下武器，丢过来一根注射剂：“不是要吗，拿去，打了针，就不杀你，打不打？”
萧洺捡起来，问道：“我还有得选？”
其实他开始的确是打算亲自注射，看能否探查出怎么突破噩梦，但看对方嚣张的样子，突然很想搓一搓他的气焰，没想到意外撕开他的假皮，世上真有人类以外的高智慧生物。
液体缓缓推入体内，和周延顾岚一样，并没有立马感到身体上的不适，他想，或许要回去入睡才能触发。
连睡了十七个小时，萧洺还以为现在会很难入睡，但这药物似乎迫不及待地催促宿主入眠，躺下没多久，便感觉身子昏昏沉沉，眼前陷入无尽的黑暗。
直到微光亮起，他的意识才回来。此刻，感觉自己身处一个浩瀚无际的黑洞里。他试着一直往外走，找到黑洞的边界，却都是徒劳。不管走到哪，那束微光都跟随在他周身，而黑洞，依旧是漫漫无涯。
一个笑声响起，似乎看他屡次碰壁很是开心。或许不是一个，它时老时少，时男时女。
萧洺坐在地上歇息，抬起头骂道：“少他妈的装神弄鬼了，不敢给人看你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一摊蠕动的虫，老子又不是没看见。”
那个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见到的是苦奇星人，这种低等生物，怎么配与我相提并论。”
萧洺又好气又好笑，很给面子地追问：“那你又是什么高贵的种族？”
它似乎对“高贵”这个形容词很满意，因为周身的微光更亮了。
“你可以叫我，星际拓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