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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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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李景琰声音淡漠。

    皇上李铭功双手紧握成拳, 目光扫过李景琰淡然若定的面颊,又移到李景琰不远处站着的兵部尚书面上。

    兵部尚书冲李铭功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眸色里都是肯定。

    宸和殿里文武百官整整齐齐直直站着, 李景琰坐在轮椅上,身量近至文武百官的腰间, 不足李铭功端坐龙椅前的汉白玉阶高。

    然而,李景琰神闲气定, 他就这样坐着, 亦显芝兰玉树、矜贵无双, 身姿挺拔如同山顶迎风而立的劲松, 让人不敢轻视。

    “我亦不想班师回朝,区区以少胜多的战局有何可惧。”

    李景琰声音平淡无波,黑漆漆的凤眸让人望而生畏, 他分明坐在轮椅上, 却似乎比殿中文武百官脊背挺直。

    他鼻翼轻翕, 不咸不淡道一声:

    “我十岁便孤身直入敌营,取了敌军将领的首级。”

    说罢,李景琰眼帘低垂,不紧不慢将手伸入怀中。

    李铭功目光如炬,身子忍不住前倾。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面上一怔, 而后恍然大悟般瞪大眼睛, 紧接着跟着点头,纷纷应道:

    锦亲王李景琰万不可能是什么逃兵,锦亲王自幼随着先太子南征北战,十岁便亲自挂帅,从无败绩。

    兵部尚书呼吸一滞,面上猛得一白, 他眸光却一转,撇起嘴巴小声嘟囔一句:

    “故弄玄虚,自己当时还不是差点死了。”

    声音不大不小,似乎根本不怕李景琰听见。

    李景琰神色不动,面如潭水,他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怀中,从怀中拿出一沓明黄色的折子。

    李铭功瞳孔猛得一缩,身子一僵,险些站起来。

    李景琰慢慢抬起头颅,眸色清清淡淡看向李铭功,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将手中明黄的折子一折一折打开,然后,手腕似乎浑不在意随意一斜。

    一沓明黄色的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呼啦啦纸张散开,而后啪嗒一声落地。

    却恰恰,十个折子完完整整摊在了文武百官的面前。

    宸和殿内一下子燥乱起来,淅淅索索衣摆摩擦躬身的声音,李景琰浑然不觉,面上淡如清水,启唇一字一顿道:

    “可惜,皇上你连接下了十封诏书,封封加急,臣不得不回。”

    “不可能!”

    兵部尚书突然高声尖叫,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老脸涨红,一对大眼瞪成铜铃。

    李景琰目光淡淡略过皇位上高坐的李铭功,又淡淡扫向他,菱唇微启,声色轻柔:

    “怎么不可能?”

    兵部尚书脊背一寒,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支支吾吾,苍老的面容涨红涨红,目光游离说不出话。

    兵部尚书不敢说,因为明明,明明他令人将这些折子都损坏了,怎么李景琰还能够找到这些折子。

    宸和殿内一下子热闹起来,臣子们相互交头接耳,李铭功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还是零星能听到类似于:

    “哎?不是说锦亲王擅离职守?”

    “皇上不是说没有下召?”

    “这到底怎么回事,看那散在地上的诏书,字体是皇上的,朱印也不似作假。”

    低低碎碎的耳语声,犹如嗡嗡嗡几千头苍蝇在李铭功耳边嗡嗡叫,他低垂着脑袋,手指紧握成拳,手背微微发颤。

    躬身立在龙椅旁、李铭功身边的大太监劳公公盯着李铭功微微颤抖的唇瓣,咬了咬牙。

    “皇上恕罪!”

    劳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铭功从怔愣中回神,目光愣愣看着劳公公,见却劳公公以头抢地,连连磕头,哑声道:

    “求皇上恕罪,是老奴罪该万死,仿了您的笔记,偷拿了玉玺。”

    “天啊,竟然是劳公公。”

    殿内有人交头接耳,又不知谁叹了一声:

    “也难怪他自幼陪着皇上,是皇上的亲信,定是熟悉皇上的笔记,又是掌印太监,可不容易就监守自盗了。”

    李铭功眸光微闪,手捏在椅臂上,手背手腕血管突起,隐隐闪着青紫色。

    劳公公从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便跟着他,对他忠心耿耿,现在是真的挺身而出为他掩饰。

    李铭功喉结艰涩的咽了一口口水,眼尾闪过一抹通红,定定看着劳公公,倏而,他手掌大力拍在椅臂上,暴声斥道:

    “大胆刁奴,枉朕对你深信不疑!”

    “老奴愧对皇上,唯有以死谢罪。”

    劳公公连连磕头,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李铭功,浑浊的双眼噙着泪花。

    说罢,劳公公在李铭功瞪大的眼睛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步跑着,急速朝着身后侧朱红色盘龙锦绣的殿柱撞去。

    李铭功抬着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咣”得重重一声,劳公公以头抢柱,身子慢慢委顿瘫了下去。

    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李铭功坐在龙椅上,恰能看到劳公公额角缺了一个大口子,缺口汩汩流出殷红的血,鲜血顺着额角慢慢流过劳公公的瞪大的眼里。

    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劳公公自导自演,说来就来,整了一个死无对证。

    李景琰唇角紧抿,看着龙椅上上神色怔忪的李铭功,又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的劳公公,心中冷笑:“真是恶人也有三朋友。”

    李铭功从怔忪中回神,见李景琰面无表情看着他,李铭功忙敛住面上情绪眸中扯出几分惭愧,皱着眉头,堂而皇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景琰皇侄,是朕御下不严,让皇侄受苦了,幸好皇侄没事,不然朕真的无法对已逝的父皇和皇兄交代。”

    李铭功目光注视着李景琰不良于行的双腿,哀叹连连。

    李景琰静静得看他表演,唇角慢慢、缓缓勾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淡淡道:

    “身为大旭子民,景琰愿为大旭出生入死,万死不辞。”

    “皇侄高义!”李铭功出口不断得称赞李景琰。

    宸和殿内的文武百官也不断点头,回忆着李景琰这些年立下的赫赫战功,高声称赞道:

    “锦亲王乃我大旭之幸!”

    诸多溢美之词,李景琰面如沉水,与刚来时无甚变化,似乎一颗颗石子投进万里深潭,面上一如既往的平坦无波,没有一丝涟漪。

    假的令人作呕,李景琰有些想程鱼儿了。

    想着那个人比花娇的姑娘会不会想他,想着本来今日打算陪她一起逛逛王府,如今却在这里陪着一群不知所谓的人,李景琰眸色一冷,准备速战速决。

    “皇上。”他声音如水,淡淡道。

    李铭功忙坐直了身子,侧着耳朵,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李景琰唇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声色无波无澜,瞥了一眼劳公公的身体,淡声道:

    “偷盗玉玺,按律凌迟,还望陛下记得。”

    话音一落,地上劳公公僵直的手指微不可察动了一下,却没有逃过李景琰的眼睛,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李铭功面色猛得一白,只觉喉头传上一股腥甜。

    李铭功抿唇,捏着椅臂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半响,他点头维持着面上的浅笑应道:

    “皇侄放心,朕定不忘典法。”

    见他应了,李景琰双手操纵轮椅调转方向,正好看到了两步之外的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瞥见他,眼神不躲不避,故意盯着李景琰无力的下肢和轮椅,眸光轻蔑,开口无声道:

    “瘸子,废人。”

    “倒是把你忘了。”

    李景琰轻道一声,他手上动作不停,操作着轮椅突然停了下来,黑漆漆凤眸盯住兵部尚书。

    他眼瞳极黑,眸光冷冽没有一丝波澜,像一个冷硬无情的玉石雕塑,定定盯着兵部尚书让兵部尚书只觉浑身发毛。

    兵部尚书跄踉着朝后腿,唇上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面容惨白,面上皱巴巴的面皮一颤一颤,指着李景琰结结巴巴道:

    “你,你想干什么。”

    李景琰未答,他神色自若,一手掏向袖中,而后,目光淡淡瞥着兵部尚书,右手随手一扬。

    只听空中传来一只利刃划过空气的啸声,一道银光划过空中。

    李景琰复又操作着轮椅朝前走,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兵部尚书,目视前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还你八年前的一枪。”

    文武百官一头雾水,在李景琰和兵部尚书身上左右窥探。

    兵部尚书却是瞳孔一缩,眼珠子突起愣愣看着李景琰。

    李铭功等殿内众人只见银光一闪,倏后“噗嗤”一声,利刃插入皮肤的声音。

    兵部尚书双目瞪圆,手直直指着李景琰的身影,扑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心脏往右一寸的位置直直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只余一个把柄在外,刀刃尽数插在兵部尚书的心口。

    匕首的位置在心脏右一寸,和李景琰心口那道伤口一模一样,可惜那时李景琰是身姿伶俐躲过了直插心脏的枪刃,现在却是李景琰故意为之。

    这一刀让人痛,却不会立即死去,血液一点一点从心脏流出,四肢百骸会觉得血液慢慢抽空,身子一点一点发凉。

    “李、李景琰你竟然……”

    李铭功一下子站起身,面色煞白,身子僵直,食指指着李景琰冷斥。

    李铭功没想到李景琰竟然敢在宸和殿动手,现在只觉后怕,怕李景琰对他动手。

    李景琰微微侧眸,面上一如既往的神闲气定,他淡声打断了李铭功的话,扬了扬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几页纸,随手一抛,浅黄色的竹叶纸散在地上:

    “皇上,记得:通敌卖国按律诛九族,车裂而亡。”

    他声色淡漠,如玉昳丽的容颜清冷得如同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寒雪,说罢,双手驱使着轮椅朝殿外走去。

    明明他坐在轮椅上,身量不足半腰,他行过之处文武百官却退避三舍,寂寂无声给他让开了一条大道。

    李景琰形单影只,却脊背挺直,逆光望去,他宝蓝色锦衣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将他整个人都拢在一种朦胧的寒光中。

    “玉面修罗。”

    不知殿中谁小声叨念了一声,好多人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他们忘了:

    李景琰是先帝曾经称赞的少年英才,是敌军闻之丧胆的征西将军,更是名副其实的“玉面修罗”,性子桀骜不逊,薄情淡漠。

    群臣中,广宁伯的面上忽红忽白,他仍扭着头,看着李景琰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眸亮得惊人。

    李景琰推着轮椅出了宸和殿,在殿外守着的任十三忙快步上前。

    李景琰周身霜冷,看了一眼任十三他慢慢阖眼靠在轮椅背上,只觉索然无味,他又有些想念程鱼儿了,他菱唇轻启:

    “回王府。”

    任十三将手中抱着的一件白色大氅抖开,给要李景琰披上,轻声道:

    “王爷,天寒料峭,您多穿些。”

    李景琰倏然睁开眼睛,他眉眼仍带着些刚在宸和殿中的戾气和杀气,英眉一蹙,斜斜睨了一眼任十三,声色淡淡:

    “不需要。”

    饶是任十三数年陪同李景琰出生入死,也被他清冽肃杀的目光吓得一怔,半响,讷讷道:

    “王妃差人送来的,说是担心王爷您大病初愈身子弱。”

    听见“王妃”二字,李景琰眸中骤然亮了起来,满身的肃杀消失殆尽。

    他抬手接过任十三手中的大氅,抖了抖,自己披在了肩上。

    细软的绒毛披在身上,微寒的脊背瞬间暖洋洋得,让李景琰忍不住眯着眼睛喟叹一声:

    “真暖和,果真还是娘子周到。”

    任十三眼睛瞪圆,有些不敢置信眼前之人是清冷桀骜、不可一世的锦亲王。

    李景琰对任十三的震惊混不在意,他像只大狗一样蹭了蹭颈间毛绒绒的大氅,眯着眼睛感叹道:

    “娘子真是疼我,对我无微不至。”

    “十三你说是不是?”

    李景琰抬眸看向任十三,黑漆漆的凤眸中闪着亮晶晶的星光。

    看着李景琰眼眸中的肯定,任十三知道李景琰这哪里是向他征询,不过是让他附和罢了。

    “是的,王妃定是爱慕王爷至极。”

    任十三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道。

    说完,果真见李景琰面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双手将大氅拢在身前,将他整个人包裹,惬意得靠在轮椅上,声色温柔道:

    “十三回府。莫让王妃担心。”

    “是。”任十三点头,他转到李景琰身后抓住轮椅把手,推着李景琰朝外走去。

    任十三站在轮椅后,清晰看见李景琰宝贝得将大氅扯了扯,仔仔细细将全身都包裹住了,还垂头将差点拖地的氅摆抱在怀里。

    任十三眼睛瞪直,只觉不可思议,他可清清楚楚记得:

    曾经天寒地冻,屋檐下冰冷三尺长,王府里给李景琰备了狐狸大氅,李景琰看也不看,随手一扔,嗤道:

    “铮铮男儿热血澎湃哪用着大氅。”

    任十三抬眸看了看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上高高挂着一轮太阳,他们走在阳光下,身子暖洋洋的。

    车轮在青石板道碾下轱辘辘的声音,他们从高高深深的甬道走过,一阵清风吹过,墙头落下零星的粉色的花瓣。

    春天来了。

    任十三抬眸望了望轮椅上阖眼休憩的李景琰,眉目舒展,唇角微微翘起。

    任十三突然眼眸一热,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晶莹。

    太久了,自王爷十岁那天先太子过世后,他第一次见到王爷的周身不在凌厉冰寒。

    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征西将军不过十八岁。

    “十三,我们再快点,娘子该等急了。”

    李景琰催促道,声音确实难得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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