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旧梦
果不其然，这一晚上陆展言又吐了两次。
江云慕就坐在沙发上，一听到动静就端着盆进去。一晚上折腾下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黑。
下次再有同样的事，他就要去把于凯的腿打断。江云慕在心里默默发誓。
陆展言不知道于凯的腿已经命悬一线，趴在床上吐得天昏地暗。一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终于消停下来，抱着枕头陷入昏睡。
江云慕本想去客房睡一会，但思虑再三，还是和衣卧到沙发上。
这里能第一时间听到陆展言房间的动静。
江云慕侧身躺着，尽可能不要压到后背，沉沉地闭上眼睛。
短暂的几小时休憩，江云慕睡得不沉。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在一片黑暗中仓皇奔逃。
身后好像有东西在追赶他，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无论他怎么逃跑，那东西总能追上他，带着锋利的刀痕，呼啸而来。
虚无、混乱。
无数声音涌入脑海，有男有女，他们尖声嘲笑着，嘲笑着江云慕无用的挣扎——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被陆家养大的一条狗。
——
——你在哭？
——江云慕，你哭什么？
——
——你得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是金钱，还是自由。
是谁在说话？
江云慕惊慌失措，拼命大喊。
——你这辈子只是一个‘影子’，明白吗！
——影子
——江云慕
——
——你就是他的‘影子’。
巨大的海潮自黑暗中涌现，瞬间没过头顶。
江云慕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近乎窒息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谁的影子？谁的影子！
他不要当谁的影子！他就是江云慕，他不是谁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指尖。
——哥哥。
江云慕猛地睁开眼。
面前的黑暗中，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扬起脸，看着他浅浅地微笑。
“陆陆展言？”
——你怎么哭了，哥哥？
小陆展言踮起脚尖，把手搭在江云慕的头上，就像曾经的每一个夜晚，江云慕安慰他那样轻轻摸着他的头顶。
——不要哭，有我在，摸一摸就不痛了。
——！
熟悉的铃声乍然响起，好像一道惊雷落地，江云慕瞬间醒来。
被惊醒的大脑一片混杂，他甩了甩头，下意识地摸起手机。
是昨晚随手定的闹钟，提醒他今天中午的安排：与北源重工的老总一起打高尔夫。
关掉闹钟，江云慕脱力地靠在沙发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到现在他的脑袋里也依旧嗡嗡的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会梦到这些令他恐惧又恶心的东西。
掀起睫毛扫了眼墙上的挂钟。
8：18。
还好，来得及，还可以回公司换套新西装。
江云慕站起身，正准备去卫生间洗个脸，忽然听到陆展言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吓了一跳，快步冲到房间门口，一开门，就看到陆少爷半边身子都掉到了床下，可依旧睡得很沉就是了。
“”
江云慕完全没有扶的打算，十分干脆地转身带上门。
于是陆少爷悠悠转醒时，就发现自己正头朝下栽在地板上。
脑袋又沉又痛，不知是因为宿醉还是睡觉时摔的。
很久没喝到断片了，连什么时候掉到床下的都不知道。
陆展言慢悠悠地爬起来，靠着床头坐好，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摆设映入眼帘。
嗯？怎么在家？不是在酒吧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展言揉着眉心，从零碎的回忆里，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江云慕的脸？
啊真是喝多了，江云慕怎么可能管他死活。才回家三天就一直惹他生气，他应该恨不得送自己去见阎王才是。
陆展言抓了抓脑袋，一脸“见鬼”的表情磨蹭下床。
而当他拉开房门，目光看到那个正在大门旁换鞋的身影时，脸上表情就变成了“活见鬼”。
居然真的是江云慕！
江云慕正准备离开，听到房间门打开的声音，淡然地抬起眼睛，看向浑身僵硬的陆展言。
“你、你怎么在这？”陆展言结结巴巴。
江云慕没有回答，眯起眼睛反问：“昨晚为什么醉成那样？”
略带凉意的声音把他从震惊中拉回现实，陆展言不悦道：“你没看到吗？哥们聚会，我去哪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的？”江云慕道，“陆家少爷，还是君晟的股东？”
陆展言“啧”了一声：“有什么区别么？”
江云慕抱着胳膊：“的确没什么区别，反正丢的都是你们陆家的人。”
“别一口一个‘你们陆家’，你从小在陆家长大，难道不是陆家的人？”
陆展言瞪了他一眼，坐到沙发上，自顾自倒了杯水喝，“还有，你少吓唬我，我又不是酒鬼，还能天天喝醉？”
江云慕看着他摇了摇头：“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把公司交给我三年吗？陆展言，现在的你没有一点能管理好一个大型集团的样子。”
“”
冷冰冰的评价就那么从江云慕形状漂亮的嘴唇里吐出，每个字都在刺激着陆展言的逆鳞。
陆展言深吸一口气，放下水杯，凉飕飕地笑起来：“我还当江秘书是真的关心我才一直等在这里，原来只是想第一时间兴师问罪。”
江云慕上下打量着他：“你现在好好地站在这，不需要我额外关心。”
“你”陆展言咬紧牙关，“江云慕，你怎么这么冷血？”
“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江云慕拿起外套搭在胳膊上，语气清冷：“我这几天很忙，周四上午九点，陆少爷，请不要再让别人失望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
大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咔哒”一声，陆展言的情绪也随之落到尘埃里。
他憋闷地撑着膝盖，一拳砸在沙发上。
怎么又搞成这个样子。
怎么每次和江云慕的对话，都要以矛盾收场？
江云慕简直就是个混蛋，除了嫌弃以外就没有别的话了，亏得他刚才居然有一瞬间不切实际的想法，觉得他是关心自己的。
陆展言低着头站在客厅，宿醉之后的头又沉又痛。他烦躁地捶了捶脑袋，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一进厨房门，他立刻就发现厨具被动过了。
陆展言狐疑地走到灶台边，发现锅里闷着一碗早已冷掉的面条。
白花花的面条上点缀着几根青油菜，一眼就能看出是同时在锅里煮出来的，让人毫无食欲。
陆展言直愣愣地盯着那碗面条，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江云慕给他做的？
陆展言脸色复杂地把面条端出来，由于放了很久，面已经凝在一起。
他端着碗犹豫了半天，还是抽出双筷子，试着挑起一点放进嘴里。
嗯，很难吃。
尽管陆展言不想承认，但这一瞬间，他好像察觉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这种感觉他只在江云慕身上感受到过——当年那个，还会摸着他的头温柔微笑的江云慕。
面条接触嘴唇的感觉又软又凉，陆展言不由得回想起那天在公墓里的吻，江云慕的嘴唇也是这样，柔软中带着点微凉。
陆展言眸色一点点沉下去。
如果他老爹泉下有知，估计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用烧成灰的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拱了自己的白菜苗。
陆展言舔了舔嘴唇，恶劣地笑了两声，又感觉自己甚是无聊，低下头飞快地把面条全部吞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