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魂夜
灯火长明夜不明，遥岑远目故乡情。乌云有泪高楼影，绿草难留借宿虻。
夜已深，灯火朦胧。朦胧中又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那是从天空中飞速下来的小雨撞击地面的声音。
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却由于这片土地常年有超载货车经过，导致地上多出了许多凹凸不平的小坑大坑。
接连不断的积雨，将这些坑变成了洼。小的坑洼倒映着丛丛树影，偶尔会有路过的人撑着伞掠过；大的坑洼倒映着城市的高楼，一只猫正端坐在其中的一座高楼之上，正满脸愁绪地看着远处为黑夜所模糊的高山。
那里距离他所在的位置很远，远到生死相隔；但仿佛又很近，近到挥之不去、触手可及。
那里是他的家乡，是他生长的地方，也是他爷爷奶奶埋葬的地方。而脚下的这十三层高的楼，则是他的住所，是爸爸妈妈朝九晚五的避难所，是他的家。
他回家了，却三过家门而不入，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为害怕了而已。
是的，他其实早就到了，他对这段路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的家就在路边，沿着大路一直往西走，就到了。而再往西走，则连乡下也到了。
他很早就到了，却一路跑上了天台，端坐在几天前因为失足而摔落的地方。
故地重游，不禁百感交集。
下去吧，又唯恐看见父母亲脸上的愁绪；不下去吧，自己又惴惴不安，生怕家中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
想来想去，李布举还是决定下去，回到六楼，回到六楼的家中。
打定主意后，便从护栏上跳下，又穿过了铁门，一层一层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在经过十楼的时候，李布举特地朝过道看了一眼，心中嗟叹道:不知道那天晚上看见的漂亮姐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应该……也回家了吧？！
摇了摇头，李布举接着往下走。
大约又过了半分多钟后，他终于来到了一扇熟悉的防盗门前，回到了那个自己已不太熟悉的家中。
看着那紧闭的门，李布举忍不住想去拍门，但抬起的猫爪子却始终没有真的拍下去。只是神色复杂地摩挲着门板，在门板上留下了几道挣扎的划痕。
如今这个点，他们已经睡了吧？！
李布举如此想着，便跳到了过道上的窗户外围，然后紧贴墙面，沿着那凸出来只有八公分宽的腰线悄悄爬了过去。
在经过自家阳台的时候，李布举神色复杂地朝家里看了一眼，见客厅的灯还在亮着。而在灯光下，两个背影正麻木地坐在两张掉了漆的红木椅子上，对着身前桌上的饭菜沉默不语，时不时就会从他们的口中发出一声略显疲惫的叹息。
见到此景，李布举顿时就哭红了眼睛，心中十分的自责，却又觉得委屈。
不过幸好，父母只是身形变瘦了，又添了几缕白发而已，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幸好。
只是，要和他们相认吗？
李布举一想到相认时的场景，就没来由感到心烦，既是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又想逃避父母亲落下的眼泪。
李布举烦死了，真的烦。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很清楚父母的脾性。虽然如今二老看起来确实有点凄凉，可如果找到了他，得知他安然无恙，则必然会转哀为怒，将这几天来所受的折磨通通发泄在他的身上。
到时候，他又得去跳楼了。
哪怕如今的他已是今非昔比，但心性却终究还是一个孩子。父母的一举一动，都能对其造成十分重要的影响。
可假如他就此一去不返，不肯与亲生父母相见，则又需要面对两大难题。
其一，父母太惨而良心会痛。其二，世界虽大却举目无亲。
虽然他认为天高地厚，总归能遇到一些交心的朋友，但眼下父母就在眼前，却不去相认，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的人？将来若是被朋友背叛，他又有何颜面去指责朋友的忘恩负义？
想来想去，李布举还是决定了吃下这个亏。心想: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等将来出人头地之时，父母就算脾气再暴躁，也不敢随意对我爆粗口了！
如此想罢，就下了楼，开开心心去医院了。但走着走着，他又开始犯难，这禅觉市的医院好几十家呢，自己被邻居送去哪儿了？
他皱了皱眉，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根据常理出牌，即先从距离近的医院开始找起。
他认为，邻居既然生活艰苦，又不敢回家，就说明房子一定是租的，而且只有一个房子。那么，他如果要将自己送去医院，则必定会选择最近的医院，而且是越快到达越好！
如此一分析，只能是位于西边的达令第五人民医院和东面那家偶尔传出治死人新闻的盐巴医院了。
李布举决定先去盐巴医院，因为那里距离更近一些，而且收费没那么贵，想来邻居将自己送去那家医院的概率要更大一些。
想罢，李布举就马不停蹄地往盐巴医院赶去了。一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又在医院里找了两个多小时，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连味道也没闻到。
无奈，他只好用念力一层一层地找，一路碰见了许多护士，都一脸惊喜地望向他，但他却赶紧别开脸，生怕又不小心将对方的胴体给看光光了。
就这样又找了好久，直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李布举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这家医院。
唉……早知道那么麻烦，当初就应该多向邻居问点信息。
……
第五人民医院，一间病房里。
李布举正安详的躺着，两只眼睛始终紧闭，面色惨白，手指冰冷。在他旁边还坐着个中年人，他正在玩着手机，眼袋又黑又肿。
直到手机电量显示不足时，他才打着哈欠关上了屏幕，然后将手机放在了病床边的柜子上，用数据线给他的手机续上了生命。
待得充电提示音响起后，中年人才渐渐有了睡意，便满脸疲惫地躺下了，躺在了一张折叠的沙滩椅上。
如此又过了两三个小时，中年人突然感觉腹部有些膨胀，便浑身颤抖着从沙滩椅上站了起来，然后哆哆嗦嗦地上厕所小便去了。
等他尿完以后，就准备回去睡觉，却突然被一只从窗外窜进来的猫给吓了一跳，顿时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惊恐和愤怒。
那猫疲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往病床上跑去了。待得中年人醒悟过来的时候，那猫就已经不见踪影了，而床上的人却猛地睁开了眼，神情恍惚地道: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