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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言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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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叶,残枝,风渐冷。

    肥田,沃土,人空瘦。

    秋冬之际,本就悲凉,又有白事临门,更是凉到不能再凉。

    距离爷爷李慕侠去世已经过去七天了,李布举和他的叔伯兄弟们也基本接受了爷爷已故的事实。毕竟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你不接受又能怎样?难道还能为老人逆天改命不成?倒不如节哀顺变,各自回归正常生活得了。

    显然在那个时候,叔伯兄弟们要比李布举更容易想开,所以走得也就更快了。先是爷爷的兄弟吃完席就散,接着是三姑六婆,最后是李布举的堂弟们。现在又轮到他们……他们也不得不强迫自己从霜华满天的悲伤中走出来了。

    在离开之前,父亲和两位叔叔都决定对老房子打扫一下。李布举起初以为只是粗略地搞一下,没想到最后却足足搞了一上午——不仅把一楼大厅和厨房、卫生间、爷爷奶奶的房间给搞了,还对二、三、四、五楼叔叔婶婶们的私人净土和天台处孩子的天堂进行了深度的清洁,包括但不限于:冲水、扫地、拖地和倒垃圾。

    其中,一楼的垃圾是最多的。

    在大扫除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在李布举已经累得想要躺平的时候,父亲却突然交给了他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烧书!

    烧谁的书?

    自己的吗?

    那真是太好了!

    但很明显,父亲让他去烧的是爷爷的书。

    是爷爷的什么书呢?

    当然是那些让爷爷痴狂不已,以至于到了无可救药地步的武侠小说、仙侠小说、奇幻小说,甚至连近几年非常流行的玄幻小说都有。

    按照当地习俗,老人去世以后要将他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部处理掉。包括桌、椅、床、鞋、衣服、碗筷、水杯、尿壶、轮椅、收音机、个人洗漱用品等,这些留有逝者印记的东西通通都要丢掉。但那些农具和重要物品却从来没听谁家扔过,比如菜刀、柴刀、镰刀、斧头、榔头、炒锅、煤气灶、煤气罐、电视机、洗衣机、热水器、电冰箱、电动车、自行车等。

    可见,人们所谓的将属于老人的物品归还老人的孝行,不过是将不值钱的“脏东西”扔掉罢了,就像平时处理厨余垃圾一样,又有什么不同呢?形式上的不同罢了。

    李布举常常为大人们自相矛盾的安排感到困惑不已,但他又有资格说些什么呢?自艾自怜罢了。倘若他真说了什么,那便要挨骂了。

    在这样的一个家族里,或者说在这样一个向来如此的家庭环境里。做长辈的永远可以指责晚辈,哪怕说的话再难听、再无礼,也必然有“恨铁不成钢”这五个字为其撑腰。而作为晚辈,只要你敢义正词严,他必判你“大逆不道”。

    李布举深知这点,所以打小就学会逆来顺受,就算偶尔冲撞了父母也会第一时间跑到房间里去,把门上锁,然后躲在被窝里哭,直到第二天醒来,就与常人无异了。

    而像邻居家的小孩,若是和父母发生了争吵,则必然要分出个输赢来,倘若说服不了父母,就会嘟起他那倔强的嘴,和同样倔强且蛮不讲理的家人们说些蛮不讲理的道理来。这样做的结果是挨了顿毒打,心里纵有万千不服也被父母给打服了,但由于是被打服的,所以心里终究还是不服的。

    在李布举看来,邻居家小孩的做法无异于以卵击石。虽然和父母硬碰硬的感觉确实很爽,但家庭地位的差距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只要你良心尚在,就注定了要被父母牵制一生。

    ……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浓郁的腐败气息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至,李布举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往前走去,视线环顾四周,见窗户紧闭,窗帘半掩,有蚊蝇振翅,日光透入窗棂,懒懒散散地洒落在书桌和那水渍未干的地板上。

    书架矗立在墙角两侧,呈l型,是二十年前爷爷为正在读书的父亲买的。上面的书籍大约有五百多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桌锃亮洁净,有被擦洗过的痕迹,但却分别堆放着两幢不同质感的高楼大厦——左边的都是一些很新很硬的书,每一本都像没看过似的;右边的则是一些很旧还泛黄的书,几乎每一本都被翻得很烂。

    显然,左边的书即使不用猜也知道是父亲一时冲动买来的,估计是以为自己会拼了命去看,结果一直没看,就一直放那了。右边的书才是爷爷的,这很明显,因为这些书李布举基本都看过,虽然他也不知道写的啥。

    他仔细地数了数,一共五十本。除了有一本连名字都歪歪扭扭的书比较新以外,剩下的四十九本都是泛黄脱页的,甚至还有些酸酸的臭味。

    李布举抬起手扇了扇鼻子,郑重其事地将这些被爷爷视若珍宝的志怪小说用蛇皮袋一本一本地装了起来。

    ……

    离开书房后,李布举拖着个装满老旧遗物的蛇皮袋,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楼。之所以会这样走路,一则是刚刚在房里摔了跤,二则是因为这些书太重了,他根本扛不动。

    父亲正在和叔叔聊些乡下的杂事,看见李布举行动怪异,便问,“你怎么这样走路?”

    李布举憋红着脸道:“刚刚扑街了!”父亲一听,不但不安慰,反而斥责一句,“这么大个人了,连路都不会看。”一旁的叔叔则快速道了声,“大吉利是。”

    李布举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丝毫没有反驳,也懒得说话了。只是觉得心头有股莫名的躁意,像是冉冉升起的火焰一般,在猛烈地灼烧着他的大脑。如此折磨之下,连带着使其拖拽的动作也变得粗鲁起来。

    在经过大厅门槛的时候,他又摔了一跤,上半身子直朝水泥地上撞去。“嘭”的一声!右边门牙直接被摔断了,下巴也在剧烈的摩擦声中磕破了皮,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条受伤的狗。而那笨重的蛇皮袋也从他攥紧的拳头中脱手而飞了,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被遗弃的书原本还一脸死相,如今却暮气一扫而空,都欢快无比地从袋口里跑出来了。

    李四奇本就烦躁,见儿子这般作态,更是怒从中来,想要说些难听的话,但不知怎地,最后却始终没有骂出口,只是重重地“唉”了声,便转过身去走上二楼了。而父亲的弟弟则站在大厅里咯咯咯地偷笑,一点也没有去安慰的意思。

    倒也不是说,幸灾乐祸的叔叔就一定是个坏心眼的小人。主要是李布举,他刚刚那个摔法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太好笑了。

    就像一头懵懂的驯鹿,正蹦蹦跳跳地跑着,突然就掉到坑里去了,然后花了很大功夫才从坑里逃出来,没走几步,又蹦蹦跳跳地掉进坑里了。

    如此幽默的场景,怎能不叫人哑然失笑?

    可是呀,受伤的人是真的会受伤的呀!李布举暗暗地哭了起来,他尽量不让人听到他的哭声,只是捂着嘴从地上狼狈地爬起,然后又将那些同他一起仆街的书给捡了起来,一本一本的往蛇皮袋里装去。

    叔叔见李布举在哭,摇着头笑着离开了。他似乎也意识到李布举在生气,但他更意识到的是李布举现在还很小。小孩儿嘛,哭哭闹闹的不很正常吗?更别说他只是摔跤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真受了点伤,难道还能比他们小时候受的伤更多吗?难道就因为他们说他几句,就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怎么可能!

    显然,叔叔觉得不可能,父亲也觉得不可能,甚至,我们强烈的认为,大多数家长都是这样想的。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李布举显然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至少他现在已经不哭了,但伤口还在淌血,牙龈痛得厉害。人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坚强的,李布举强忍了一会儿,又开始流下了泪,但最后还是咬着牙坚挺了过去,虽然他那断掉的半截门牙已经找不到了。

    肉体的疼痛还在继续,精神的消极正快速蔓延。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心中多出了一丝恨意——有父亲的,也有叔叔的。但这恨意并不强烈,只有一点点。至起码,假使父亲和叔叔发生不幸他也只会落泪,并不会真的认为他人的不幸是一件值得幸灾乐祸的事情。

    “嘿哟!”

    李布举在自己的低声抽泣中扛起了袋子,他竟然扛起来了!虽然他脚步蹒跚,走路踉踉跄跄,但他却不肯服输,依然扛着这装满书的袋子艰难前行,哪怕这有可能把他的腰给折了。

    李四奇就站在二楼阳台,他看着儿子那单薄却倔强的身影,眉头皱了皱,神情有些阴冷,却是充满怜惜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复杂的目光遥望着,大概他也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阂。

    从前那段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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