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请柬
北梁王宫并非华贵,历代北梁天子都不是贪图享乐的昏庸帝王,大多是励精图治,勤勉治国的君主,但总有人力不可及之事。
北梁中期,天象有异,新生儿的数量因此锐减。意识到问题之后,当时的北梁天子几次祭祖祈天,却没能带来任何改变。又过了一百多年,因为每家的孩子实在太少。上至世家门阀,下至黔首百姓,都将儿女一视同仁。有才能者,不拘男女皆可以袭爵入仕,以能为引,世间有能者为官为主,这也就有了孟静以女子之身至吴侯位爵。
现在的北梁天子康是一位尚武的君主,即便北梁四境皆无人可与北梁争锋,但康仍旧时刻警惕着来自四方的威胁,各个侯国的兵马大都督每年都要来邺城述职,这也让各个大都督的权势越来越重,隐隐有压过诸王侯的气势。天子康为了缓解各侯国对于北梁的不满,在大都督述职后,一般都会召所属的王侯来邺城,一方面是为了观察各王侯对于大都督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缓解都督和王侯的关系。而大部分王侯和大都督们起码会在天子康的面前表现的一副亲密相处和谐友善的戏码,唯独吴侯孟静和吴国大都督周时行怎么都不对付,双方之间相看两厌的态度甚至都没有遮掩。
周时行是个能人,深受天子康的喜爱,吴国地处北梁西南,而西南边境的蛮夷又是北梁几百年来的心腹大患。自从康上位以来,西南地区的边防问题一直是天子康最关注的事情,周时行正好把整个西南边域处理的服服帖帖,也正凭借着这些军功,让周时行一路升到了吴国大都督,乃至于吴侯都震慑不了他了。
康刚刚接见了周时行,脑子里还是周时行对于边关将士操练的新模式,内殿的仆从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陛下,吴侯来了。”
康叹了口气,单手扶额,“让她进来吧。”
“是。”
不多会儿,孟静从外进到内殿,整理衣衫,双膝跪地,叩首道:“臣,孟静,见过陛下。”
康背对孟静,摆了摆手,“免礼。”
孟静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持于小腹,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康见孟静半天不说话,回头看见孟静一副端正的姿态,哪里不知道孟静人虽在这里,但心不知道去哪神游了,他咳嗽了一声,“吴侯啊。”
孟静突然被康点了名,反应过来,“臣在。”
康有些无奈,“这是内殿,又不是大殿,也不是朝会,不必这么多理解,再说,你个丫头每年也不来看朕几次,还如此生分,如此客套。”
康是也是十分喜爱孟静的,毕竟这个吴侯都是他自己钦定的,作为长辈自然是喜欢孟静的,但是孟静的性子有时清冷的不近人情,有时又热烈的有些伤人,哪怕是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喜爱的后辈。
孟静闻言轻笑了一声,“臣知道,臣今天只是作为晚辈来陪一陪陛下。“
康指了指桌面的舆图,“好好好,上前来,朕来考考你最近的功课如何。”
孟静向前一步,从善如流,“遵命。”
……
周时行在邺城有一座临时的都督府,是个五进的院子,已经是作为都督能够得到的最大封赏了,这个院子也彰显着其主人是何其受宠。
这座宅邸的最深处,周时行刚刚踏进屋子,早在屋里等候的一位老叟就开了腔,
“吃鱼吗?刚抓的?”
老叟一只手举着鱼篓,里边有几条鲜活的鱼在蹦哒。
周时行自然是认识老叟的,他一边收起自己的武器一边问道:“老顽童哪次你钓鱼真钓上鱼来了,坊市买的吧。”
老叟把鱼篓往桌子上一放,佯装生气的样子,“小怪物你说个啥子。”
“得得得,您老自己钓的。”
周时行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
老叟翻了个白眼,对着周时行问:“得了,小怪物,你咋知道那小丫头会在那破庙接头?广善寺后你俩不是再无瓜葛?你要是都能知道她死士头子的接头地点了,不早把吴侯的位子拿了?”
“我自有妙计。”
周时行并不想回答老叟的问题。
老叟又翻了个白眼,“小怪物你有秘密了。”
“老顽童你不也有吗。”
“尊师重道啊小怪物,我可是你奉茶上座的师傅啊!”
周时行望着老叟叹了口气,“唉,误上贼船。”
老叟刚想端起杯子喝口水,听了周时行的话,直接一口热茶就喷了出去。
周时行躲闪不及,“喂!狗不行!你注意一点!”
“老子姓荀!荀!不是狗!”
“得得得,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老叟,荀步行,当世大宗师,也是周时行的老师,本是游戏人间的大宗师,在广善寺见过幼年的周时行时,动了恻隐之心,收下了此生唯一一个徒弟,随着周时行逐渐成长为吴国大都督,荀步行也隐藏在了周时行左右,甘愿为自己这个关门弟子护法。
荀步行慢悠悠地饮尽了杯盏里的茶,“怎么,心上人跟别的男人私会,吃醋了?“
这回换到周时行翻白眼了,颇有些无语的样子。
荀步行刚想给自己续上茶水,就被周时行按住了,看着周时行威胁的眼神,荀步行感到了久违的戏弄徒弟带来的快乐。早年间戏弄周时行还是荀步行的快乐源泉之一,但随着周时行逐渐成长,人也越变越枯燥了,最近不知怎么的,好像又有点开窍了,知道除了领兵打仗还有别的能干的。
“那小丫头跟她那半张脸的幕僚,准备让几个天残地缺的死士混进你请的杂技班子,以摔杯为号,刺杀于你。”
荀步行说完咂摸了两下嘴,又开口说道:“老套的方法,老爷子我都不使这手艺了。”
周时行轻声笑了笑,“有她的风格。”
“哦对了,那小丫头好像知道老头子我的存在,她们本来是打算在西山劫杀你的,但是小丫头改了计划。”
“哦?”
听了荀步行的提醒,周时行皱了皱眉。“师傅,你真有大宗师的水平?”
荀步行听言气的火冒三丈,就快站起来拿东西抽周时行一顿了,“老子!当世!一等一的!大宗师!”
“那孟静的幕僚是怎么发现你的?我的亲信大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荀步行被周时行的话堵住了嘴,一副有些郁闷的样子:“不知道啊,老头子我,藏的挺好啊。”
荀步行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周时行见荀步行的样子,也没有再打扰他,自己磨了墨,写了一封信,拿出房门,对守在外面的亲兵说道:“快马,把这封信送到城外陈将军那里。”
“是!”
把信寄出之后,周时行回到屋内,见荀步行还在埋头苦思自己是如何被孟静发现的。于是笑着摇摇头,把门关上离开了。
过了好一阵子,荀步行回过神来,“明白了!定是你手下有人喝酒透露了我的行踪!”
等荀步行四处寻找周时行的时候,他早就离开了。
荀步行只能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越来越不把老头子放在眼里了。”
……
吴侯府。
小玉早就站在王府门口等着,远远地看着走来的华贵车马,便知道孟静被天子放了回来。
等孟静的车马在吴候府停稳,孟静从车辇上走下来,看见小玉等在旁边,满是疲惫的样子,“终于完了。”
小玉听着孟静的埋怨,一边扶着她,一边笑着说道:“小姐,那么多人想见圣上还见不到嘞。”
“唉,要不你跟我换换,陛下找我也不是商议什么军国大事,吴国平稳,陛下也就找我聊聊家常,问我有没有选夫婿啊,又说谁谁谁家的儿子不错啊,就跟个过年节的长辈一样。“
小玉一路笑着听孟静对北梁天子的抱怨,知道回到孟静的寝室,关上了房门,才对孟静说道:“小姐,大都督那边递了一封请柬过来。”
说完小玉从书桌上把一封请柬递给了孟静。
孟静是知道这封请柬必定会寄到自己府上的,但是她没料到会在这么快,几个时辰前自己还和周时行在王宫殿前相遇,这个时候他的请柬就已经到自己的王府了。孟静有些奇怪,便问小玉:“什么时候来的?”
小玉想了想,答道:“约莫一个时辰前吧,是都督的亲卫来送的请柬。”
孟静算了算时间,自语道:“这么快,以往不都是能拖则拖吗?”
她打开了请柬,请柬上并没有写特别多的文字,只是邀请孟静于后日去都督府观看杂技表演。
孟静想了想,问小玉:“窈娘在吗?”
“在,刚回来。”
“叫窈娘来一趟。”
窈娘是孟静的另一个贴身侍女,但跟小玉不同,小玉没有武功,只是随侍于孟静身侧,但并不参与孟静的一切谋划,而窈娘,则是孟静生母从小为孟静培养的侍女,也是孟静最能依仗的幕僚之一。
不多时,孟静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
“小姐。”
这是窈娘的声音。
“进来吧。”
房门推开,一个和孟静年纪相仿,但略显瘦弱的女子出现在门前,人柔柔弱弱的,面容并不出众,仅是普通,没人知道,就是这个女子,曾在广善寺三出杀敌救孟静于危难。
“小玉你出去守着,别让别人进来。”
“是。”
孟静是不想让小玉参与自己的任何谋划的,小玉那个性子也不适合。在小玉出门之后,孟静把周时行的请柬递给窈娘,“窈娘,周时行那个崽子派人送过来的请柬。”
“这么快?”
窈娘也是一惊,“往年不都是拖不下去了才派人递的吗?”
“我也是觉得有诈。”
孟静靠在椅子上,“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主公您要赴宴吗?”
“当然,不然外人以为我怕了手下的大都督。”
孟静冷哼了一下,“他这支杂技戏子的班子里有我们的人。”
“您还是想刺杀于他?”
“是,我吩咐玉面首安排了几个天残地缺的进去。”
“主公,属下认为现在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孟静皱了下眉头,“为何?”
“属下刚从南郡回来,南郡士族有不轨之心,这个时候如果周时行死了,恐怕会失去对南郡的掌控。”
孟静听了窈娘的话,沉思了一阵,“南郡啊,贪心不足蛇吞象啊,我明白,那日若没有我的首肯,我们的人也不会动手。”
听过孟静的话,窈娘又给孟静递过来了一册书,“主公,这是南郡的情况,我留下了钉子,会在近日内陆续传回。”
孟静起身踱了几步,“窈娘,你去给我查个人。”
“遵命,主公,谁?”
“叫沈煜,应该是尚书沈大成之子。”
孟静把梦中自己丈夫的名字告诉了窈娘。
“沈煜?主公,此人?”
“无事,查一查他,已观后用。”
孟静并没有将实情告诉窈娘,只是让窈娘以为自己是从哪里知道的青年才俊。
“遵命!”
窈娘在听过孟静的命令后,虽然心中仍有几分疑虑,但是也并没有提出来。
“行了,出去吧。”
孟静挥挥手,让窈娘离开了。
窈娘推开门,后退着除了屋门,“是,小姐,窈娘告退了。”
她在路过小玉身旁的时候,还特意和小玉耳语了几句,不知和小玉说了些什么,把小玉弄了个大红脸,追打了她几下,这才退去。
屋内的孟静看着屋外窈娘和小玉的打闹,脑海中回忆着今天见到周时行的场景,她总觉得周时行知道了些什么东西,这份请柬来的时间极为古怪,周时行今天的动作也很奇怪。本来宁静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她和周时行渐行渐远,但两人毕竟在广善寺有过知根知底的日子,孟静坚信周时行不会突然改变自己的行径,定是他发现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情改变了。
孟静的心里一连两天都没有转晴,她极厌恶这种即将失控的感觉,转瞬间,请柬上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