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彼此的坦白
怪老头儿清醒的时间约来越少。有一次拉闲话的时候，怪老头儿似乎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清醒，拉着将离的手从东说到西。
他说：“我本姓陈，祖辈世代为官。父亲心疼世间疾苦，和母亲自愿到村野之间教书育人。父亲半百时，不愿让身为儿子的我在村野受苦，便带着我返回皇城，让我与祖父曾经的旧好的孙女成婚。”
提起往事，怪老头儿的脸色荡着幸福愉悦的笑容。
可是说着说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挂不住了。
“我与阿青成婚后，家境富裕，生活很愉快。两年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老天也许是觉着我的生活太过顺利，所以才想为我准备一些磨难。拥有儿子，是我人生幸福的最后一站。”
怪老头儿的幸福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在孩子弱冠后的第六年，孙女圆圆被人掳走进行侮辱。圆圆年纪小，但脾性极大，当晚便投湖自尽，因为她觉着白绫太干净了，而她太脏了，配不上白绫。
怪老头儿一家的悲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是真的痛恨自己无用。明明知道害死圆圆的人是谁，可苦于没有证据，饶是官府也没有办法。这七年里，我只要清醒就会去找他们的麻烦，可那又顶什么事呢？官府也知道我，对我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心中不甘啊！不甘啊！”
怪老头捶胸顿足却无可奈何，而将离这才知道，原来怪老头儿第一次失踪时她碰见的那些嬉笑着说出混账话的家伙就是害死老头儿孙女的人。
听着怪老头儿的痛哭，将离想到了没有证据的乾归，想到了处于人间之外的医仙族。
医仙族可治天下奇病，却因为人类的残害久居人间之外。这不该是医仙族的事情。
师父是不是就是因为不忍民间疾苦，所以才力排众怒，与灵澜国的皇帝做下“祈求”的约定，更是允许医仙族弟子在拥有自保能力后可出岛游历？
将离心里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她在人间才呆了半年的时间。
需要她接收的东西太多了。
怪老头儿拉着将离的手，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他说：“当初好好和你说，让你陪我到最后，你不愿意。结果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还是陪我到最后了。”
将离哈哈笑了两声，说：“这不就一样。我不答应你，是因为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我陪伴你，是因为我恰好做到了。”
怪老头儿摇摇头，气息越来越虚弱，可是拉着将离的手却是越来越用力。
“我不明白你的那套说辞。我只知道，你做到了我的要求。婵念，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姓，做我的孙女？”
“我……”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白成为我的孙女。只要你愿意过户给我，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将成为你的，它足以让你成为皇城里最富有的普通人家。”
“我……”
将离心里是不愿意的。将离之名乃师尊亲赐，本无姓。可是她看着怪老头儿那双期待但倔强的眼睛，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了，”将离心想，“灵澜人以姓为根，我本无姓之人，在怪老头儿的心里即无根之人，有个姓氏，也算是在灵澜扎了个根。”
“你不愿意？”怪老头儿的语气很难听，好像在说：“有我条件这么好的人要收你做孙女，你该感激涕零、衔草结环。”可是他的眼神却很慌张，好像生怕将离会拒绝。
将离咧着嘴笑笑，说：“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以后我就叫陈将……陈婵念了。我真正的名字太难听，还是这个吧。”
她说完后，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怪老头儿，等着他大吃一惊又或者是问话，没想到得到的竟然只有怪老头儿偷偷地抹眼泪。
将离手足无措，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解释。
“怪老头儿，你怎么还哭了啊？你情绪别激动，认我当孙女让你这么开心吗？”
怪老头儿瞪了她一眼，心里的感动忽然就散了。
“给你两日好脸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我哭只是因为想起了我的孙女，跟你有什么关系？”
将离撇嘴。
怪老头儿深深地看着将离，他的眼中分明有话要问，但好像又隐忍不问。怪老头儿待她真心实意，甚至把所有的家产都给了将离，将离不想让怪老头儿到死都遗憾。
她想把自己真正的身份坦白。
正是寒冬，三进的大院子显得更加凄凉孤寂。满地落雪，压着枯草，干瘦的老头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整个院子看起来毫无生气。
将离是大雪翻飞中唯一的血色。
“我本名不叫婵念，也不是逃难来的落魄女子。我叫将离，从医仙岛而来，为治……天下百姓。”
对，没错，这才是医仙族人真正的使命！
他们不该是皇权手中的炸弹，而该是天下人的希望，是黑暗里的光！
怪老头儿的眼睛亮了，面色红润，哈哈大笑，整个人都活了，可是眼泪却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终于，我终于等到了。哈哈哈，老天开眼了，终于派医仙族的仙子下凡来救我们了！”
怪老头儿仰天大笑，容光焕发。
这个秘密他存在心里面，谁也不打算提。接下来几日，他每天吃饱喝足睡眠好，整个人如同新生。
在所有人都以为怪老头儿的病好了时，怪老头儿毫无征兆地去世了。
他在充满阳光的午后，窝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了一觉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走之前，他脸上仍然带着幸福的微笑。
或许他认为，没用的自己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吧。
将离想。
她看着怪老头儿的尸体很久，默默帮他收尸，帮他处理后事。所有人都知道了，陈婵念是他的孙女，也知道了陈婵念一夜间成为了他们中间最富有的人，可没有人知道，包括陈婵念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怪老头儿一直都知道陈婵念的真实身份。
从太子调查、官府插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