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琐碎
老师走了, 但孩子还是要学习的。
再找别人方珩仍是不放心，没办法, 她索性就撸起袖子自己教。这时候倒是多亏了上学时候她学的还算不错。亲力亲为之后，方珩发现其实佟老师说的确实是这么回事，余烬在理科方面的问题不是一点半点, 她就像迷途的羔羊, 踏动着脚步却没有方向，在原地兜兜转转着。
但方珩却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在这看似无意义的转圈里，方珩发现，余烬有着很好的直觉。说好听点叫直觉，说不好听就是蒙。这并不为主流的教育方式所认可, 大多数教育者视之为“投机取巧”，而在学习这一途，主流的价值观判断是“脚踏实地”。
所以她觉得佟倩说的很对, 如果余烬真的这样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做, 很有可能会被老师认为是作弊的。
但是……
“方珩, 我很笨是不是。”
“……”
余烬在桌前坐的笔挺而僵硬。她抬头, 视线攫住了方珩的眼。不像是对着佟倩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语气里有几乎察觉不到的懊丧与窘迫。
啊……小孩子……
小孩子总是不停寻求外界的反馈, 总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也许她不像佟老师说的那样软硬不吃，只是对方没有发现而已。余烬的情绪向来是很淡的。
“嗯……”方珩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只是……你只是和他们打交道的时间不够……”
“他们？”
“嗯, 出题人。”方珩指尖点了点纸页，又抬手轻轻拍了拍小孩儿的背，把水果杯塞在她手里：“先吃点儿水果。”
“……”
余烬从没听过这种论调, 方珩说的和所有人都不同，却又不像是在对她敷衍。
“你因为这件事很难过吗？”
“是……我不想让你丢人……”
“……”
方珩没想到小孩儿会这么说，但这话却又确确实实在她的意料之中。
“余烬，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难过。”她肃起神色，像是握紧了帅旗，屹立不倒的将军：“我不会说知识不重要，更不会鼓吹反智主义，但是余烬，题目和知识是不同的。如果你选择拒绝知识，我也许会感到难过，但解不出题目不会。就算你真的有了别的选择，我也只会劝你，不会觉得你丢人，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好的。”
方珩看着小孩儿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而且聪不聪明笨不笨这件事的衡量标准，也并不是单一量，人类的智慧与天赋，也从来不能用某一方面的表现来评判。”
方珩并没有安慰她，但余烬却偏偏在这种，像是论文答辩一般的理性派解释中，感到了一种空前且无声的温柔来。
“吃吧，你好像胖了点。”方珩一边翻着书，一边轻轻捏了捏小孩儿的胳膊。不像原来只有一层极薄的皮肤，现在她也可以掐起她一层软软的肉了。
“……英姨炖的汤里面油很多。”
小孩儿的动作渐渐不再僵硬了。
方珩的心落了下来。这才开始说解题思路，她很轻松的在余烬的练习册里勾画出几个题目，又把它们放在一起来说，在讲完了一个类型的时候，她补充道：
“余烬，你要知道，出题人都是很矛盾的，他们希望你能把题目解出来，所以他们给了你足够的信息，也就是已知条件。但他们又不希望你解的太容易，所以她给的条件，带着一些迷惑性。在研究阶段，你也许是在和真理和知识打交道，但在这种应试的学习阶段，你更像是在……嗯……在揣摩人心，你能理解么？”
小孩子鼓着腮帮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那表情像是吞了一把瓜子的小仓鼠。
方珩不急，就看着她等她反应，但等来的反应是小孩子将插着鲜红草莓的叉子递到了她嘴边。
方珩：“？？？”
见她没反应，草莓在她嘴边晃了晃，嫩红的果皮擦过她的唇。
方珩：“……”
但她还是张开了嘴，咬住了草莓，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清新的草莓香气滋润着每一颗味蕾。方珩后知后觉的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像是主人对狗狗的一种嘉奖。
小孩迅速缩回手，然后点了点头：“我可以。”
那样子像极了在购物中心，一定要自己拎塑料袋的小人儿。
那就给她拎。
方珩点了点头：“那你来看看，他们都喜欢用什么套路……”
时间在一个个细碎而微小的断点中平展，铺成了蜿蜒向前的河流。
之后的大半个月里，方珩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给余烬讲课。余烬不知道方珩是怎么抽出如此大量的时间来的，她就像是饥寒交迫的人，却能不停从家中掏出食物。虽然余烬不像小说里的男主女主那样，一夜清北，但她还是有了不小的进步，起码做测试题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及格了，甚至有一次还拿到了九十多分（一百二满分）。
方珩真的有太好的涵养和耐心了，她不会在讲题之前皱眉说“这个我不是说过了？”相反的，她反而觉得重复能更加让她印象深刻。她也不总是给她讲解，有时候也反串学生，笑着喊她“余老师”。余烬每次听到这个总会脸红，像是被人家调戏的小媳妇。方珩对此总感到莫名其妙，直到有次楚光无意间给表姐科普的所谓“角色扮演”之后。
“楚光！你是不是又想被禁足了！”方珩咬牙：“你每天都在关注些什么！”
楚光辩解，那是她们生理课本上的内容。
“什么课本能教你这个！”
“哎呀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咱们不能总拿着清朝那一套你说是不是？现在你想啊，全球都在面临着老龄化危机，中国这不是为了长足发展，做到未雨绸缪吗，普及这种增加情趣的知识，提高生育率……”
方珩被楚光那大道理说的一愣一愣的，怎么还扯到国情国策了呢，这是想要气死□□的节奏吗？
一旁的余烬无奈，从楚光的包里抽出一个包了书皮、封面写着高中生生理读物的本子来。楚光一见到就尖叫着要去抢夺，但却被方珩眼疾手快的截了胡。只翻了了两页，方珩的脸就绷了起来，差点社会性死亡。她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最后，方珩咬牙切齿的艰难挤出两个字来：“没收！不许看！”
“哎呀姐你怎么能这样……那是我给余烬烬的呜呜……”
一听这个方珩气呼呼的扭头瞪余烬，耳垂还带着点绯色：“你也不许看！”
余烬一脸懵，怎么她还被地图炮上了？
方珩在余烬的身上倾注了太多时间，即使抽出时间很难，但她还是做到了，余烬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一点上，这个女人有难以言喻的执行力，她就像是她的蜘蛛人和蝙蝠侠，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对，余烬现在知道了小蜘蛛和蝙蝠侠，和洛基和黑豹和美国队长……
在佟老师离开之后，她的生活里不总是在学习的。
有时候方珩也会赶她去看最新的热门的电影，甚至有时候，她会陪着她看。方珩说，适度的了解流行文化不是什么坏事，她还在她的笔记本里装了一些教育性质的游戏，甚至和她一起通关升级。有时候也会给她读推理小说，但她讲着讲着总爱剧透……
周末的时候，两个人窝在沙发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抱着膨化食品和果味汽水，像是洪流中的，任意一个普通人平静的午后。
余烬却被这种简单的宁静所震慑，这她常常忘记今夕何夕。原来的那些伤痛，渐渐在温柔的海潮的爱抚与亲吻中平复。她丝毫不会觉得无趣，并且深深的迷恋于这种平静祥和。原来用血和泪浇灌出的那些习惯，也渐渐变得模糊，然后被从身上丢出去，滚到了不知道哪里的角落。
余烬开始像绝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孩子那样生活，在有喜欢的节目时会晚睡，早晨有时候也会赖床，因为方珩在那一次之后，晚上都会回家吃饭，她有时候甚至会帮忙英姨准备晚饭……
方珩说的没错，不能简单的用成绩来衡量一个人。余烬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天赋，不如做饭，方珩有一次吃了小孩儿做的甚至以为是她点了什么外卖。
再之后，余烬就要去上学了。
虽然她已经过了适龄期，但有钱足能办成这社会上绝大多数的事儿，余下的那一少部分，也只需要更多的钱。
“要我陪你进去吗？”方珩问她，却被小孩儿摇摇头拒绝了。
她伸手熟练的接了了安全带，然后拉开车门跳下去。
从头到脚、从笔盒到背包，余烬的一身装扮全都是方珩给她选的。看着余烬下车后还回头冲着车里她摆手，方珩突然一阵唏嘘，竟然生出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老母亲念头。
真好，她的小孩子，要向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奔行了。
她会有新的海口，遇到新的洋流，被新的鱼群吸引住目光……
虽然，她也许会和她渐行渐远。
但还是……真好啊。
看着那个背影，方珩嘴角漫上她自己都未察浅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之后有点累，想躺五分钟再开电脑，然后竟然真的睡着了，十一点才醒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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