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程简柒提前发了个微信，告诉林佳桐要下午两点左右才到，他还要去片场看徐茵，叫她直接去片场汇合。
林佳桐收拾完时间还早，就又回床上躺着去了，刷着手机，突然想起来开机前的聚餐。
路言舟当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是不是觉得我和小程哥是那种关系？
林佳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觉得不太对劲。
这俩人不会打起来吧？
也不对，路言舟没道理在意自己和程简柒的关系
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放心，说不出原因，就是第六感的暗示。
静静等了一会儿，也没接到什么消息。
林佳桐觉得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想多了。
随便吧
她选择放弃无用的挣扎，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更没必要瞎操心。
男人只会耽误她休息的时间，想那么多给自己找没劲。
林佳桐看了会儿手机觉得眼睛痛，便又窝在床上睡了过去，还没彻底入眠，手机铃声就开始响个不停。
她痛不欲生地摸索着手机，强撑开眼皮看了一眼，想着不是重要电话就挂掉。
来电人显示：赵鹏程。
赵鹏程？
林佳桐才反应过来，路言舟的经纪人给自己打什么电话？
几年都没联系过了，突然来电，准没好事。
她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问，对面就语气焦急道：“你快来！”
“怎么了？”
“解释不清，你赶快过来！”
对面一阵闹哄哄的声响，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
什么意思啊？
话都不说明白就叫我去，难道真打起来了？
林佳桐一下子清醒过来，火速从床上爬起来，头发都来不及梳，披了个外套就跑出了门。
往片场赶的路上，她发了几条微信给程简柒，但半天也没有回复。
拨了电话过去，依然没有响应。
不安感愈发强烈，林佳桐彻底慌了，脑内小剧场已经演绎了几出大戏。
她恨自己只有两条腿走路，跑也跑不快，心在前面飞，身体在后面追。
离片场越近，就越觉得紧张。
路过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林佳桐仔细听了听，检索到一个共同的关键词——“路言舟”。
到了剧组人尽皆知的程度，那一定是已经闹大了。
既然工作人员都知道了，搞不好被代拍拍到，传上网可就不只是这么简单了，等到时候，全剧组多少张嘴巴加一起也说不清。
想着，她又加快了步伐。
一路小跑，久违地体验了跑八百的窒息感。
到达片场的那一刻，林佳桐重重地呼吸着，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可气还没喘匀，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路言舟把程简柒摁在新支的休息大棚的铁杆上，一只胳膊抵着程简柒的脖子，看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硝烟味。
林佳桐当下是懵的，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冲了过去。
相互对峙的两个人都没意识到她已经来到他们身边，被拉扯开的一瞬间似乎都有些迷茫。
林佳桐清晰地感觉到，路言舟的喘息声十分急促，那是极度愤怒的表现。
他双眼猩红，目光涣散，整个人都在颤抖，看上去早已没有了理智。
林佳桐觉得，此刻并不是质问他的好时机。
于是把他先拉到了一边，叫赵鹏程来看着。
然后马不停蹄地，她又跑回去找程简柒问话。
“怎么回事，给我解释一下？”
程简柒眼神中透着无措，两手摊开，摆出不解的姿势：“谁知道，他刚才突然就跑过来，拽住我的手，盯着这块表看。”他把手举到林佳桐面前，给她仔细看了看那个腕表。
林佳桐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
只觉得，是块挺好看的表，瞧上去价值不菲，但又不显庸俗，挑出来确实要花些心思。
“就因为一块表？然后呢，他说什么了？”
程简柒挠头回忆着：“他问我哪来的，我说公司老板给的，他好像不太信，就把我扣押在这儿了好像还说了些别的，奇奇怪怪，前言不搭后语，我也没听懂。”
“这表哪个老板送的？东环娱乐那位吗？”林佳桐还是觉得问题出在表上。
“是我经纪公司的，但不是那个专管娱乐的曲总，是东环集团的那个大老板尹东臣。”
林佳桐听到这名字愣了一下。
她
记得尹东臣，成人礼的时候见过，那人总和林卫书混在一起，两个人一副做派，因此，她不太喜欢这位长辈。
按理说，坐到尹东臣这个位置，早就不需要管子公司的事情了。
再红火的艺人在资本家看来也不过是能赚些毛利的商品，不论程简柒混的多么风生水起，也顶多算个小投资，尹东臣根本没必要拉拢他。
林佳桐疑惑：“你级别这么高，都能接触集团掌舵人？”
“也不是，就是他邀请我给公司旗下新开发的app代言，聊得挺好的。他说，觉得我像一位故人，就把这块表送我了。”
“故人故人是谁？”
“问了，他没说，”程简柒摸摸脑袋，“你知道的，我也不关心这种事。”
“”
“所以呢？送你你就要了？”
“我还敢不要？折了他的面子，我第二天就得被雪藏吧，再说了，这表真心不赖。”
“那你当时有没有觉得他哪里奇怪？”林佳桐心里泛起嘀咕。
程简柒想了想，回道：“没，他看着还算面善。”
林佳桐哭笑不得：“面善？你瞎了吧。”
程简柒被问得不明所以，语气变得不确定：“我看着好像还行吧”
“不过，路言舟是不是和他有什么恩怨啊？我一提尹东臣，他摁我脖子的力气都大了。”
这问题其实也是林佳桐在想的。
路言舟不是会随意发火的人，他呈现出这种状态，一定有他的原因。
而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只那块表，还有送出那块表的尹东臣。
她不得不怀疑，路言舟和这个人的关系——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渊源，又是否结下过仇怨。
尹东臣向来和林卫书穿一条裤子，行事风格很相似，林卫书手底下不干不净，尹东臣必然也是。
林佳桐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路言舟肩膀的那条疤，她太阳穴的神经突然剧烈地跳动。
会和他的伤有关吗？
尹东臣难道就是令他致伤的罪魁祸首？
这中间的联系她还无法准确推断，但心理暗示已经存在，没办法不再去猜测。
看来最近要找林佳树谈一谈。
能帮自己调查的可能只有他了
林佳桐暗暗决定下来。
了解了冲突原因，也就没了和程简柒继续交谈的必要，她安抚好程简柒，紧接着，就赶去察看路言舟的状态。
已经把路言舟晾在旁边太久了。
不知道他情绪有没有平稳一点
林佳桐跑到路言舟身边，一番心理建设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路言舟的表情。
路言舟默不作声地低着头，视线飘忽，瞳孔不聚焦，不寻常的红热从他的脖颈爬至面颊，额间可见细密的汗珠。
嘴唇微张，手指轻微地颤抖着，像是受惊了。
他就那样颓唐地靠着椅背，失魂落魄，恐慌异常，和往日里神色从容的他相比，几乎是换了一个人。
林佳桐意识到，路言舟的状态比自己想的还要糟。
原本是想要刨根问底的，但现在又做不到了，那样对他来说，或许太残酷了。
“你还好吗？”
林佳桐试图交流，但路言舟的意识似乎已经离开身体，没有任何反应。
林佳桐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她想要带他离开，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彼此听得到对方的声音。
这是一个太过公共的场合，她怕路言舟不肯开口。
犹豫了片刻，她轻轻握住了路言舟的手。
路言舟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睫毛微微震颤，瞳孔聚上了焦，眼神中透着不可置信，身体却没有抗拒。
他就任由林佳桐拉着走，那么高的个子跟在她身后，乖得像个小朋友。
林佳桐带着路言舟去了自己的休息室，关上门，面对着门板纠结地抠手指。
怎么开口呢？
难过吗？不舒服吗？为什么会一副脆弱的模样？为什么会害怕？又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的问题很多，每一个都堵在心里，不知如何言说，那感觉如鲠在喉，让她觉得嗓子发涩。
林佳桐转过身，发现路言舟不知何时已经靠得很近。
她下意识伸出手抵住路言舟的身体。
他们就快贴在一起了，这个距离很危险，不可以再近了。
手掌触碰到路言舟的肩膀，骨骼因消瘦而格外突出，结结实实地硌到了林佳桐。
不该心疼的
心疼男人就是倒霉的开始。
可是她心里不好受，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路言舟太
瘦了，瘦得不再是健康的体格，让人抑制不住地担心。
他病了吗？
林佳桐的头脑中冒出了危险的想法。
藏掖的伤疤，神秘的行踪，日渐消瘦的身体，阴晴不定的情绪，和那些奇怪的变化
如果是一个病人的举动，好像就容易理解一些了。
不会的
她极力否认着自己的猜想，一抬头，对上了路言舟的目光。
路言舟呆呆望着她，泛红的眼睑显得他有些可怜。
林佳桐很少在路言舟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落寞、委屈，彻底卸掉了坚硬的外壳。
那样的目光，好像在控诉着，说他要碎掉了。
她实在承受不住。
“别这么看我。”林佳桐觉得自己是在恳求。
路言舟听话地把头低了下去，和路边淋了雨的小狗没什么两样。
她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果然，还是没办法语气强硬地质问一个几近支离破碎的人。
林佳桐感受得到，那个沉寂的、将土崩瓦解的灵魂。
她不知道要怎样填补那些裂缝，因为她甚至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路言舟的世界开始坍塌了。
斟酌许久，她提出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你讨厌那块表吗？”
路言舟点头。
“那你讨厌那个人吗？”
路言舟也点头。
林佳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酝酿了一下语气：
“他伤害过你吗？”
路言舟不再点头了，他没了回应，瞳孔再次失焦，身体僵直，几乎成了空洞的躯壳。
林佳桐迟疑片刻，而后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一只无比冰凉的手，冷到让她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在路言舟体内逆流。
她试探道：“能和我说说吗？”
路言舟沉默着，呼吸有些粗重。
“说不定，我能帮你，”林佳桐继续努力着，“但我需要一个答案。”
依旧是沉默，只是路言舟把头埋得更低了。
静比闹要可怕许多。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压抑。
等待让林佳桐感到心焦，心脏有种快要烧灼起来的滋味。
路言舟总是轻易让自己的情绪失控。
她越是急迫，路言舟就越会用沉默来回应。
“你什么都不说，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林佳桐的耐心比以往都要足，并没有生气，而是坚持尝试。
半晌，依旧死寂。
但路言舟的情况好转了一点，瞳孔开始聚焦，目光重新落回了林佳桐身上。
他的喉咙上下滑动，嘴唇微微张合。
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说出了一句，把林佳桐的一切努力都打回原形的话。
他说：“不要帮我。”
不是不需要，而是不要。
即使他主观不需要，林佳桐也可以硬贴上去。
可他说了“不要”，那就意味着拒绝，为她划定了界限，一定不要跨过。
“为什么？”
林佳桐无法理解。
路言舟把自己拒之门外，是因为在他心里，自己还不够让他信任吗？
他是对所有人都会说“不要”，还是只对自己一个人
路言舟抿起嘴，神情煎熬，却还是一言不发。
林佳桐最难以忍受的就是热脸贴冷皮肤，路言舟这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她维持着理智，强颜欢笑：“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回答，把问题抛给我自己去猜测。”
“对你我从没有过选择的权力，永远都是被动地接受。”
林佳桐停顿了几秒，语气淡然道：“心里揣着疑虑的感觉不好受，路言舟，你是故意要折磨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
路言舟小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受了刺激一般，身体不住地颤抖。
心脏刺痛。
眼前的身影与回忆中的影像重叠。
林佳桐想起来四年前的那一天，路言舟也是这样，如同一只忍受折磨的困兽，全身上下都在发出痛苦的呜咽。
“那你还需要我吗？”
路言舟望着她，眼神里写着挽留，嘴上却还是不发一言。
但这就足够了。
足够林佳桐自欺欺人地留下来，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次意外。
她想到忘记上锁的门，站起身，打算锁上它，以免有人打扰。
然而，她摸上门把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就被拉住了。
“别走。”
林佳桐听到了哽咽的声音。
回身，看见了路言舟的眼角，那一滴摇摇欲坠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