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喜欢”对林佳桐来说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她喜欢吃火锅，喜欢和彭染玩闹，喜欢整日游手好闲地刷手机，这些都算是喜欢，那么“他喜欢你”的这个喜欢，又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林佳桐不比同年龄的小姑娘心思细腻，在感情方面完全没开窍。
虽然班级里已经有男同学追女同学了，但那种买买饮料送送巧克力的追求，她看不出来和普通朋友间的好有什么区别。
初中生谈恋爱是早恋，是要被棒打鸳鸯的，这是林佳树跟她强调过无数次的，因此她从来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彭染毫不避讳地提出来，就好像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这对于林佳桐来说，几乎就是新知，需要她绞尽脑汁去理解。
为此，她的心绪绞作一团，从鬼屋离开后，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
其他几个有说有笑地聊着，她也没了兴趣，只想搞明白彭染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路言舟跟在她身后，和往常一样沉默寡言，她不时回头看看，但他们的目光总是巧合般错开。
路言舟喜欢我吗？
他懂什么是喜欢吗？
就算懂，喜欢的人会是我吗？
林佳桐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微妙的心情，敏感而雀跃，心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那天结束前，他们去坐了摩天轮，排队排到林佳桐时刚好没了位置，路言舟说他不着急，可以陪她等下一轮。
路言舟一向很会体谅人，换做是其他人，他兴许也会这样做。
但林佳桐有异样的心思作祟，觉得这可以被当作他喜欢自己的罪证。
一间座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林佳桐认为这是很私密的空间，可以问些不好问出口的问题。
她当时的脑回路很简单，凡事都不搞弯弯绕绕的，直来直去，有话就说。
于是，她就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死一样的沉寂。
路言舟看样子是吓傻了，吭哧吭哧的，脸憋得通红，话却说不出半句。
林佳桐有些失望，但还不至于难过，小手一挥：“算了，你当我没说。”
相顾无言，又是好久。
路言舟突然开口：“抱歉我还不清楚什么是喜欢。”
“那你为什么会脸红？”林佳桐不太理解。
“嗯我天生就容易脸红，热的时候，吃辣的时候，害羞的时候都会这样。”路言舟露出了那种熟悉的、羞涩的表情，似乎在印证他的说法。
“而且你的行为我摸不出规律”
“面对你，我总是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这样嘛”
倒也不牵强，路言舟的确如此，不只在自己面前是这样，在其他人身边也一样。
也是，这么大的年纪，谁会懂得什么是喜欢。
都怪彭染这个早熟的
林佳桐收回了那些小心思，看路言舟的眼神都坦荡了不少。
“不过”
不过什么？
路言舟突然又来了个转折，搞得林佳桐摸不着头脑。
“你是有点特别的。”
特别的。
这个评价要比那些干瘪无聊的夸奖高级很多。
特别，就意味着不一样，一个人可以在许多人眼里都是优秀的，却难得成为对谁来说特别的存在。
“哪里特别？”
路言舟思考了一会儿：“我有时候觉得，能在你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我吗？怎么可能”
林佳桐觉得路言舟一定是认知出了问题。
“我们好像都在努力做一个孩子。”
不是努力成为大人，而是努力做一个孩子。
路言舟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林佳桐就明白了，他们到底是哪里相似。
原以为藏得很好，好吃懒做，爱闹脾气，不会瞻前顾后地言语，尽量用黏黏糊糊的语气，展现着最最孩子气的一面。
欺骗着别人，连自己也骗过了。
林佳桐或许没能继承林卫书的高智，优柔寡断得不像是林家人。
但可悲的是，她还是遗传了那种敏感多疑的天赋。
她记得年幼时空荡的家和面目凄苦的母亲，也记得母亲的葬礼上一个个侵略性的眼神，还记得林佳树入职林氏的第一天，穿着西装站在镜子前，像一具被粉饰得很美的尸体。
她可以任性苦恼，表现得和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一样，可她早就失去了彻底做一个孩子的权力。
周遭的一切包裹着她，而精神
的免疫力为她铸造了一层保护的壳。
从没人看出过。
路言舟是唯一一个。
被拆穿的感觉很矛盾，有人理解自己，是件值得兴奋的事情。
可是，有一个这么容易就能识破自己的人待在身边，总归危险。
心事裸奔，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无论如何，都让自己胆怯。
林佳桐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复，故意扭开了头，看着窗外，恹恹地发呆。
从摩天轮上往下看，能够俯瞰整个游乐园的景色。
傍晚的夕阳被晕染得很美，大约是上帝调酒时偶尔沉淀下的艺术，橙红色的太阳点缀在上面，没有以往那么刺眼。
林佳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在半空中这一间小小的座舱里，她可以忘记许多事情。
漂浮在脑海表层的都是美好的记忆，她觉得自己比过去的每时每刻都更热爱这世界。
看的入迷时，路言舟突然叫醒了她。
“我听长辈说过，当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许下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林佳桐看向斜前方，发觉他们的小舱就快转到顶点，她放空着头脑，呆呆地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坦白道：“我没什么愿望。”
她想要的，神灵应该舍不得还给她。
她问路言舟：“你呢？你不想要许愿吗？”
摩天轮缓缓转到了顶点，路言舟看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她很熟悉，照镜子的时候，时常在自己的脸上见到。
他说：“我也没有愿望了。”
那时候，林佳桐就隐约觉得，自己和路言舟有着同样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
他一定也有一个不敢想的愿望，不可以信赖神明，也无法用人世间的力量来实现。
他们都是揣着心事，藏着秘密的孩子，注定不会拥有太过纯粹的幸福。
“路言舟，我发现我们其实有些默契。”
“是吧。”他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林佳桐知道，这就是他们的默契。
她那时尚且不知，很久以后，摩天轮会被拆掉，游乐园会被重建，新的主题乐园会在这片土地拔地而起，项目更新换代，陈旧的机械连带着那些老机器承载的回忆一起，将彻底消失在时间的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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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佳桐从床上醒来，酒醒了，梦也醒了，她的记忆有些混乱，十三岁的回忆在脑海中摇摇晃晃，二十岁的宿醉让她晕头转向。
她虽然醒了，但还是困倦，又想倒头继续睡。
前一天晚上喝断片了，发生了什么她都记不清了，一仔细回想，就头痛欲裂。
“呦，酒鬼醒了。”彭染拎着外卖走进来，妆化到一半，脸白得有点滑稽。
“你昨天也喝多了，谁把我带回来的？”
“还能有谁，你那老相好呗。”
林佳桐恶狠狠地瞪了眼彭染，嘴角抽搐：“谁是我老相好？”
“跟我就别装了，”彭染拆着外卖包装，回头瞟了她一眼，“你和路言舟当年，那青春期爱情的小火苗燃得快把我燎着了，还不算老相好啊。”
“你别扯，当年的事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你又知道了，我再次声明，我确实觊觎过路言舟的美貌，但是！我那时候年少无知，现在早回头是岸了。”
彭染不相信：“真的？”
林佳桐举起手，并拢三根手指对着天花板，郑重声明：“我发誓，绝无私情。”
话音刚落，窗外一阵巨响。
彭染拉开窗帘一看，发现外面下了暴雨。
“行啊，真天打雷劈了。你省省吧，别瞎发誓，我怕在你旁边跟着遭殃。”
林佳桐跑到窗边看了看，不由打了个哆嗦。
好端端打什么雷？
难不成我真的对路言舟旧情复燃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赶快去厕所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自己浮肿的脸，林佳桐想起了昨晚醉酒时的一些片段。
好像和路言舟说了好多话，该说的，不该说了，乱七八糟的都讲了。
完蛋了
酒醒后才感到羞耻，已经来不及了。
路言舟现在大概在沾沾自喜吧，觉得拿住了她的把柄，以后更有办法制她了。
林佳桐烦躁地锤起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打爆昨天那个胡言乱语的自己。
比其路言舟听到了什么，她更关心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口。
是ktv的灯光有致幻的效果吗？
还是酒精的作用太强劲了？
让她有了错觉，觉得路言舟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以至于那颗停止跳动的心差点死灰复燃。
林佳桐不想让自
己多年来的努力变成沉没成本的无用功。
路言舟过去做得那么好，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不做只言片语的解释就把自己推离他的世界，那么自己也理应做好。
她不可以输给路言舟，就必须要学会像他一样，彻彻底底地抽身。
林佳桐又往脸上扬了一泼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彭染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催促道：“你下午和小程哥有约，这都几点了，你抓紧点。”
小程哥
她的记忆苏醒了。
当年在剧组的日子很难熬，工作的同时还要写作业，一天掰成两天用都不够。
林佳桐的学习向来让人头大，林家人都是高学历，唯独她烂泥扶不上墙，解个方程都要费好大的力气，每每写起作业都如临大敌。
她发现，自己和杨媛达成去游乐园的交易后，杨媛似乎也和林佳树达成了某种交易。
天天看着自己学习，拍完夜戏九、十点钟了还不能睡，要按照学校的进度赶功课，她因此总也睡不醒，年纪不大，黑眼圈倒是顶大一个。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林佳桐和剧组的每个人都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每天打游击战躲杨媛，东奔西逃的，谁的休息室都待过。
有天她打算去徐茵的房车里蹭吃蹭喝，刚到车门口就被里面的吵架声镇住了。她趴在门缝偷看，被里面的人抓了个现形。
和徐茵吵架的是她的儿子，选秀出道火得如日中天的程简柒，林佳桐看过那个选秀节目，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觉得程简柒本人比电视里好看。
脸就巴掌那么大，头骨长得无比完美，染一头扎眼的银白色头发，简直就是天生就要活在聚光灯下的人。
她看得呆住了，反应迟钝，被抓了个现形。
“小姑娘，偷听别人讲话可不是好习惯。”程简柒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意盎然。
林佳桐立刻收回了痴迷的表情，装出了十几岁小女孩儿该有的可爱模样：“哥哥好。”
徐茵那时还在气头上，眉宇间的怒火还未消散，但看见她来了，又只能撑着体面，把两人都叫进了车里，介绍他们认识。
程简柒一直保持着微笑，要不是亲耳听到了，林佳桐根本无法相信这是刚吵完架的状态。
她认为，程简柒就是林佳树的完美替代品，长得和林佳树不相上下，但性格比林佳树要好上百倍，这要是她亲哥，她的人生肯定非常幸福。
因此，她对程简柒有了天然的友善。
那天之后，林佳桐加了程简柒的微信，随着聊天的深入，自愿当起了他的情报员。
徐茵对程简柒的控制欲很强，他猜不透徐茵何时会突然揪起一个是由爆发，这样无休止地吵下去，对谁都无益。
所以，他买通了林佳桐为他刺探敌情，时刻观察徐茵的情绪，让他能够及时地想出对策。
也就是因为这个情报员的任务，她和程简柒混熟了。
程简柒的圈子很年轻，所以有很多好玩的话题可以和她聊，后来他转行当演员，林佳桐还给他介绍了好多资源。
他们年纪差的挺多，不过也算是忘年交，关系很铁。
程简柒追女朋友的时候她帮了不少忙，现在追到手了，就要兑现承诺，请她吃饭。
为了这顿饭能多讹程简柒一点，林佳桐连着几天都没吃饱过。
谁想到昨天晚上喝那么多，今天胃还难受着，什么食欲都没有了。
真是造孽
林佳桐最后又洗了一把脸，抱着“洗心革面，忘记昨天”的想法，走出了卫生间，开始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