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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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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林佳桐的记忆里,路言舟是从那次被篮球砸了之后,才在她的世界里活跃起来的。

    路言舟小时候很乖,根本不懂得拒绝,林佳桐三天两头地去找他问问题,美其名曰虚心请教,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问的都是极简单的初中习题,路言舟讲得很耐心,即使她反反复复揪着一个细节问许多遍,也不会厌倦,温声细语的,从来不会生气。

    林佳桐后来变得愈发放肆,常常在路言舟认真讲题的时候打岔,说些诸如“你真好看”、“你好聪明”或是“你是天才吧”这样坦诚中带着敷衍的夸赞。

    路言舟,每每听到这些话,总是满脸通红,说话都磕巴。

    林佳桐不是爱学习的人,书被逼着看了些,知识却没怎么进脑,头脑空空的,想要和路言舟搭话是十分困难的。

    路言舟就是那种会被用来鞭策自家小孩的三好青年,长得好,学习好,运动细胞也好。

    他在片场总是跟导演还有编剧探讨很深奥的话题,林佳桐听不懂,觉得无聊,却还是硬着头皮听。

    大多数时候,她会一边听一边发呆,甚至打瞌睡了还要坚持。

    偶尔也会问些问题,试图参与进对话中,路言舟会很努力地为她解答,放慢说话的速度,重复一遍又一遍。

    有那么几次,她听困了睡过去,醒来后发现身上盖着剧组的小毛毯,路言舟从来不会认领,每次都是旁人打趣地揭穿他。

    哦,被拆穿的时候他也会脸红,这让她觉得更有趣了。

    老实说,林佳桐有点崇拜路言舟,明明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却好像比自己多活了几十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他很聪明,但又谦卑,因此不会让人有压迫感,谁也无法讨厌他。

    人就是缺什么补什么,林佳桐觉得自己最缺脑子,所以很喜欢粘着路言舟。

    路言舟待人温柔,也很懂讲话的艺术,像解语花,能给人珍贵的情绪价值。

    林佳桐十分欣赏他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待在他身边耳濡目染,早晚也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不过,如果她能穿越到未来看一看,就会发现自己在做无用的努力。

    《反方向的钟》第一季拍摄周期很长,因为组里的小演员都没学过演戏,表演痕迹很重,跟幼儿园大班汇报差不多,所以滕江找了专业的表演老师,让林佳桐他们几个小孩儿边拍边学,进度也就变慢了。

    林佳桐爱动爱玩,拍一会儿就累了,经常变着法耍赖,说什么都要休息。

    滕江管不了她,就派路言舟来劝她,次数多了,她就觉得厌烦了。

    路言舟死心眼,不把她拽过去拍摄誓不罢休,小小年纪犟得和头牛一样,她连哄带求都不行。

    林佳桐活了十几年,从没受过这样的气,身边的人总是对她百依百顺,她被惯坏了,事事都要由着性子来,越是不让她做她越要做,路言舟越是劝她,她越是要唱反调。

    有天拍群戏,林佳桐前天半夜睡觉时踹被子,着凉了,脑袋痛,嚷着不想去片场。

    其他的演员都在片场等她,滕江叫人来催了两趟,杨媛也耐着心讲了很久的道理,她原本已经动摇了,但碍于面子,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

    后来,滕江生气了,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把人惹毛了,林佳桐开始害怕了,她怕挨骂,也怕其他人指指点点,反而更不敢去了。

    耗得越久,后果就越严重,她其实觉得后悔了,可又没胆量承担后果。

    于是,她思前想后,趁着杨媛讲电话的功夫溜走了。

    林佳桐忙着躲杨媛,走的急,没带手机,跑出去好远才想起来,但也没办法回去取了。

    她当时还是个不记路的小屁孩儿,晕头转向地走出去好远,七拐八拐的,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到了哪里。

    一开始天亮着,她不害怕,就和小学生郊游一样,一路上看着花花草草,甚至有些惬意。

    可等到傍晚,天色暗下来,愈走愈偏僻,路上的人也愈发的少了,渐渐的,她就感到了恐惧。

    林佳树常跟她说,小孩子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林佳桐记着他的话,又想起以前看的鬼片,联系到一起,不由慌张起来。

    眼前是黑漆漆的小路,路边是不知道多高的山,她觉得那山看起来阴森森的,好像会突然张开巨口把她吞噬。

    夜空中那群不知何时聚集的阴云,遮挡了月亮吝啬的光线,黑暗压迫着人的神经,林佳桐的头更痛了,像是有人薅着她的头皮向上拽,疼得她只想躺下睡一觉。

    闹来闹去,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身上

    林佳桐又悔又烦,满心委屈无处发泄。

    如果是在家,这时候一定会有人变着法来哄自己开心,然而这荒郊野岭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自己生自己的气,越想越气,

    越气头就越疼。

    又饿又累,原路找不回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找自己

    过了一会儿,林佳桐开始感觉四肢发麻,头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她累得走不动了,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到了草堆旁边,屈膝环抱住自己,窝在两臂间哭。

    她多少有些表演型人格,平日里眼泪是她息事宁人的武器,掉几滴总会有人心疼,然后错误就会被搁置。

    可是现在没有观众,眼泪毫无用处了,她却还是忍不住要哭。

    做坏事果然会遭天谴。

    林佳桐心想,自己折腾了剧组那么久,如今也轮到老天爷折磨自己了。

    她枕着胳膊,歪头看向远处,等待某个恩人从天而降,把她从这个鬼地方救走。

    时间一分一秒熬过去,听着手表的走针声,她越发绝望了。

    额头滚烫的温度让林佳桐逐渐意识混沌。

    她没料到自己真的发烧了,早晨头痛的时候就有不祥的预感,迟了许久,这预感还是应验了。

    来个人吧,来个人带自己离开,她发誓再也不会不听话。

    困倦感缓缓袭来,林佳桐强撑着眼皮,才没有让自己睡过去。

    忽然,她感觉有束亮光照射在小路上,迎着那光,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林佳桐?”那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是你吗?”

    她赶快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拼命挥舞双手。

    那人越走越近,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终于看清了来者的脸。

    皱着眉,额角有汗,一副尚且稚嫩的面孔,表情却异常严肃。

    路言舟啊原来是他。

    尽管林佳桐最近经常看他不顺眼,此刻也还是感激得眼泪汪汪。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活人,还是熟识的活人,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搂住他。

    她哭嚎道:“你再不找到我,我快死在这儿了。”

    路言舟把她扶起来,触碰到她皮肤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惊人的高温。

    “你发烧了?”路言舟的表情有些紧张。

    “是吧,我就说我是病了才不去的,你们都不信。”林佳桐哭腔抱怨着。

    “我没有不信,”路言舟目光闪烁,语气弱弱的,“这次我没有催你。”

    林佳桐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直,疑惑地问他:“你紧张什么?是我做错了事,又不是你,我回去准挨骂,我才该紧张。”

    “不会的,大家都很担心你,不会骂你的。”

    林佳桐垂着脑袋:“不可能大家都讨厌我了。”

    她一想到自己添的麻烦,就连走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能安全地回去,就没人会怪你的。”路言舟掏出纸巾放到林佳桐手里,而后蹲下身,帮她系上了不知何时松开的鞋带。

    林佳桐呆呆地望着路言舟,磕磕巴巴道:“你都不生我气吗?怎么怎么还来找我?”

    “生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路言舟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与她对视上。

    “我嫌你烦,让你别管我,还说你是给导演跑腿的小跟班还说你是榆木脑袋”

    林佳桐越说越觉得自己过分,声音越来越小:“反正反正你该讨厌我的。”

    路言舟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只是随口说的,没有当真。”

    脾气这么好怪不得讨人喜欢

    林佳桐盯着路言舟,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他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莫名动了歪心思。

    她捏住了他的脸,满脸无辜地问:“那这样呢?这样也不生气吗?”

    路言舟的脸唰地红起来,他看起来有些语塞,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呆愣了许久,才小心地拿下了林佳桐的手。

    “没没事,你开心就好。”他声音不大,语中带羞。

    这回答太过温和,以至于林佳桐感到了羞愧。

    也就是他吧,换作别人一定要骂自己了

    她失落地蹲下身,把头埋进膝盖里:“你性格真好,我要是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路言舟无措地站在一旁,犹豫片刻,柔声道:“你也很好。”

    “我哪里好了?”

    “嗯”

    “你很善于发现别人的好,喜欢夸人,有你在,大家都很快乐。”

    林佳桐十分意外,从来都没人这样评价过她。

    路言舟是第一个,肯定了她自身价值的人,哪怕只是些许微弱的价值,也足够她为之沾沾自喜。

    “是真心话吗?”她确认着。

    “我不

    会说谎的。”路言舟的表情一本正经,口吻中带着强调。

    林佳桐被哄开心了,终于露出笑意。

    路言舟抓准时机,试探道:“走吗?你生病了,得早点回去休息。”

    “想走,但是走不动了。”林佳桐不是在耍赖,她是真的没有力气了。

    路言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蹲在了她面前。

    “那我背你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放心,你很瘦,我背得动。”

    这个提议着实诱人。

    心理不抗拒,身体甚至是期待的。

    林佳桐已经没得选了,她烧得头都昏了,走路软绵绵的,没有支撑。

    于是,稍纵即逝的内心挣扎过后,她乖乖趴到了路言舟背上,搂住他的脖子,彻底卸下了力气。

    路言舟虽然才十三岁,却已经有了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被他背着,相当有安全感。

    林佳桐享受着不用走路的幸福,舒舒服服地和他讲话。

    “为什么没有别人来找我?”

    “因为他们去了其他地方,而我来了这里。”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进后山的路最近封了,原本不会有人来,但封路的标识被风刮倒了,我猜你可能不会看见。”

    既然原本是没人会来的,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在这里呢?

    林佳桐想不通了,她问路言舟:“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走到这条路上?”

    “我没有这样觉得,”路言舟认真地解释着,“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这里,但我害怕你在,这就足够了。”

    和讲数学题时一样的语气,却被衬出了念情诗的感觉。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须要有人来确认,在或不在都好,我都需要明确这种可能。”

    哲学般难懂的语言,却能让人心情愉悦。

    林佳桐觉得那些话太绕了,而懂不懂得,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是被人在意着的,即使是百分之零点几的可能,也有人愿意为了自己去验证。

    失落的心被捡拾起来,温柔地抚摸。

    林佳桐放松下来,困意渐浓,眼皮开始打架。

    在还保留着最后一分清醒时,她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他们真的不会骂我么?”

    半晌,路言舟缓缓道:“大人也不是出生起就是大人的,他们也曾年轻过,会理解的。”

    林佳桐觉得,路言舟的声音很好听,像哄自己入睡的安眠曲。

    她终于挺不住,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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