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进入诊室前，林佳桐都丝毫没感觉到紧张。
直到看见那身白大褂，她心里才开始打鼓，产生了退缩的想法。
由于早产，林佳桐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除了林佳树和家教，她最常见的人就是医生。
医生见多了，她也没有习惯，反而是久而久之的，有了条件反射的畏惧。
在她的印象里，只要见到穿这身衣服的人，就意味着自己要吃很多很多的药，打很多很多的针。
林佳桐怕疼又怕苦，总也无法适应。
初高中之后，林佳桐身体养好了许多，但忌医的毛病还是没改。
所以，此时此刻，刚刚挂完号，她就后悔了。
一想到要打针，林佳桐身上就开始幻痛，她想跑，但跑不了。
要是真的一走了之，说不定要被路言舟笑话一辈子。
她现在是被架在这儿了，前后都是死路，索性也就认命了。
林佳桐做好心理准备，做贼一样进了诊室，医生瞟了她一眼，皱皱眉头，叫她坐下。
面对医生的询问，林佳桐的喉咙有些发紧。
就问了简单的几句话，她都回的吞吞吐吐，好像跟自己的身体还不熟。
医生看了她的伤口，问了她是不是第一次打狂犬疫苗，以及用药的价格之类的问题，就叫她回挂号处交费，然后再拿着单子去取药。
林佳桐对这间医院不熟，还得路言舟一路领着她走流程。
取药的时候，周围的小护士似乎认出了她，一边举着手机对她拍，一边窃窃私语。
林佳桐心中警铃大作，眼神示意路言舟，发射“我们暴露了”的信号。
路言舟没理，继续帮她取药。
取完药再看，周围的人更多了，闪光灯一下下地闪烁，林佳桐觉得自己成了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
这回完蛋了，这才真是前后都是死路，进退两难。
林佳桐扫视着人群，推了推路言舟的胳膊。
她小声说：“我觉得我们明天会上热搜。”
路言舟一脸淡定，衬得她有些小题大做。
“是吧，不过说不定我只是‘神秘男子’。”
想得美
林佳桐压低声音道：“不可能，化成灰你粉丝都认得你。”
“认识就认识喽，反正还有你给我垫背。”路言舟挑了挑眉。
想跟我同归于尽？
林佳桐咬牙切齿地看着路言舟：“没准是你给我垫背。”
路言舟似乎把她的话当耳旁风，依旧神态自若。
他左右看了看，指着众人聚堆的方向道：“注射室要往那边走。”
林佳桐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吓得想遁地。
这么晚医院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现代人的健康状态已经这么岌岌可危了？
林佳桐用外套完全把脸捂住了，躲在里面叹气。
她试探着挪了几步，发现自己无论往哪里走，人群都会跟着自己移动。
这一劫恐怕在所难逃了
到时候热搜一上，自己多半是要被臭骂一顿。
林佳桐观察了一圈，试图寻找新的出路。
向前是围观的人，向后也是，但现在的位置处在走廊尽头，和楼梯间的距离不远。
林佳桐注视着左手方后侧的一扇铁门，打开它，就是楼梯间。
如果下一层楼，穿到走廊另一头，从那一边的楼梯间再上楼，就可以躲避人群。
照片被发上网已成定局。
林佳桐觉得，能从人堆里逃出去就是万幸了。
现在摆在她眼前就只有一条路——跑
想到这儿，林佳桐拍拍路言舟的手，给了他一个眼神，也没管他看没看懂，拔腿就冲向了楼梯间。
握住门把，拧动把手，开门进入，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林佳桐反手扣住门把，手肘贴在门上，身子微躬着喘气。
她缓了缓，看到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稍微安心了些。
躲过了人群，还把路言舟关外面了，这简直是两全其美。
林佳桐正得意着，被反扣住的门把突然开始上下转动。
她用力按着门把，试图阻止，但力不从心，越来越难压制住。
林佳桐预感到门很快就会被打开。
来不及思考是谁，林佳桐立刻松开手朝楼下跑。
反正管他是谁，都不是自己想见到的。
医院的楼梯被清理得很干净，大理石地砖因此尤其的滑。
楼梯设计的又窄又密，林佳桐打眼看下去就觉得陡。
不出意外的话，就一定会出意外。
越急越倒
霉是真的。
林佳桐楼梯下到半截，脚一滑，栽倒了，余下的几级阶梯她都是直接用身子擦着下去的。
等摔到中间的平台上，林佳桐还想站起来继续走。
但脚踝传来一阵剧痛，她不得不抓着扶手坐下来。
“你”路言舟开门，刚好看到这一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把楼梯间的门锁上，跑到了林佳桐身边。
林佳桐整个人被蒙在外套里，一只手握着楼梯的栏杆，一只手捏着右脚脚踝，露出的小腿上有几块明显的擦伤。
路言舟蹲下身，小心地掀开外套的一角，仔细看了看那些伤。
他问：“为什么跑那么快？”
林佳桐把衣服扒开瞄了一眼，路言舟的那双眼睛离得太近了。
她感到耳朵有些热，马上将衣服的两边拉拢上，再次躲了回去。
“我怕见鬼”她嘟囔着。
“鬼？哪里有鬼？”
路言舟装模做样地环视了一圈，露出疑惑的表情。
林佳桐手指着路言舟，比划出他的轮廓：“别找了，就这儿呢。”
“我？”
“对，你。”
路言舟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而后笑了。
“要不你也摸摸？”
“摸什么？”林佳桐瞪了他一眼。
“摸摸看我的身体你能不能穿过去，我不是鬼吗？”
林佳桐懒得和路言舟吵架，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栏杆，烦躁道：
“你不是鬼，你比鬼还吓人。”
路言舟薅住了林佳桐头上的外套，一扯，搞得她不设防地暴露在外。
腿上的疼痛让林佳桐的心情很糟糕，她不希望狼狈的样子被看到，那样自尊心会非常受挫。
郁闷，羞耻，以及没来由的委屈。
自己以后真该看看黄历再出门，否则怎么什么糗事都让路言舟撞见？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林佳桐的眼眶红了一圈，泪失禁体质又快起效了。
路言舟察觉到了，把药放在地上，翻找起身上的包裹，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张能用的纸巾。
他把手伸到林佳桐脸旁，又颤抖着收了回去，握成了空拳。
“抱歉，”路言舟的表情中透着些懊恼，“别哭了。”
“我才没有要哭！”林佳桐把眼泪努力往回憋，但鼻涕止不住要往下流。
她又将外套盖了回去，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只是有点疼。”她这样解释。
路言舟看着林佳桐脚踝的淤青，问她：“还能走吗？”
林佳桐试探着站了站，觉得使不上力，恹恹道：“好像不太能。”
“其他的地方呢，还有哪里伤了么？”
林佳桐胡乱摸了几把脸，回道：“没有吧。”
“你只在乎脸伤没伤吧，”路言舟一语道破，“把外套摘下来，我看看。”
林佳桐扭捏着把脸露了出来，在路言舟的注视下，感到心里痒痒的。
半晌，路言舟笑道：“脸还是很好看，你放心。”
什么啊搞哪出啊？
这是在夸我？
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佳桐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狐疑地盯着路言舟，问：“你有事求我？”
“确实有事。”
“什么？”
路言舟严肃道：“打针的时候别哭。”
“”
林佳桐彻底不想理他了。
安静待了会儿，路言舟看了眼时间。说：“去打针吧，打完针带你去看看腿，伤在医院，倒是一劳永逸了。”
林佳桐哭丧着脸，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像个半身不遂的老太太。
路言舟轻轻把住了她的胳膊，开始扶着她走。
过程中，两人都默契地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统一了步调。
林佳桐半搀着路言舟，低头数起大理石地面的砖块。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谢谢”。
到达注射室，看到熟悉的黄色止血带还有针头，林佳桐真的很想转身就走。
打针实在是个很煎熬的过程，比起针扎下去的一瞬间，准备的过程才最可怕。
“医生，您能轻点扎吗？”
她说完这句话，医生打量着她，撇嘴道：“小姑娘，打针哪有轻重的分别，横竖一根针，扎进去都一个效果。”
林佳桐憋出个勉强的笑。
看着自己裸露的胳膊被绑上止血带，再涂上碘伏，林佳桐心里哆嗦，本能地往后退。
“你一直躲，我怎么扎啊？”医生不耐烦地把她的
手往回拽。
林佳桐自知这样是不对的，但出于害怕，还是忍不住后缩。
这时，路言舟从一旁走了过来，跟医生解释：“抱歉，她有些怕疼，您多担待。”
而后，他蹲下身，把一只胳膊伸到了林佳桐面前，说：“疼的话就抓紧我。”
抓呢？还是不抓呢？
眼见着医生拿起了针头，林佳桐顾不上那么多，听话地抓住了路言舟。
她闭上眼睛，等待针头没入皮肤。
一个清晰而短暂的疼痛后，林佳桐终于熬过了这第一次接种。
很好，万事大吉。
林佳桐刚松了口气，医生突然提醒道：“后面还有两次接种，记得按日期过来。”
瞬间，又心如死灰。
林佳桐长叹一口气，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路言舟不放，她赶快收回了手。
林佳桐抓得太用力，被她抓过的地方，留下了红色的手指印。
她有些抱歉，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路言舟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去外面的椅子上坐着。
他告诉林佳桐可以眯一会儿，半个小时后会叫她，观察无碍后，再带她去检查腿。
林佳桐忽然觉得，今晚的路言舟好陌生。
难道，反方向转动的时针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