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佳桐第一时间并没有觉得很痛,她只是震惊于小猫会毫无预兆地抓伤自己,这让她感到真心错付。
她正想得入神,手腕突然被握住了。
路言舟将她的小臂端到眼前,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皱眉道:“去打针吧。”
“啊?至于吗?”
林佳桐把手臂从对方手里抽离开,凑近看了看,发现自己手臂内侧添了两道划痕。
一长一短,都破皮见了血,血痕断断续续,伤口旁泛着一圈淡红。
肇事猫挠的还挺用力的。
林佳桐盯着眼前的伤口,有点头疼。
这么晚了,拍摄场地偏远,周边又没有医院,打疫苗恐怕太费事了。
不如就算了吧,回去清理清理,说不定也没什么问题。
“不用了吧,我觉得问题不大。”
林佳桐说着站起身,但眼前忽然一黑,她习惯了这种感觉,熟练地用手撑住膝盖,俯身等待视线清晰。
眩晕感逐渐消失。
她再次想要站直,抬起头看到了路言舟想要扶她的手。
林佳桐尴尬地后退了两步,路言舟也有些尴尬,默默收回了手。
“走吧,去医院。”这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林佳桐解释着:“不是因为被猫挠了,就是直立性低血压而已,没必要去医院。”
路言舟的视线始终聚焦在她的伤口上,坚持道:“野猫身上不知道会不会携带病毒,你得去打一针。”
“可我现在觉得没事。”
“以后呢?你能保证一定是安全的吗?”
“不是”林佳桐不知道说什么,按理来讲,路言舟是好心,但她就是一身反骨,浑身不舒服。
好端端地管我干嘛?闲出病了。
她不耐烦道:“大概率是安全的。”
“大概率也是随机事件。”
“你能不能别跟我犟这没用的?”
“林佳桐,我是在讲客观事实。”
林佳桐彻底沉默了。
这算是踢到钢板了,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去医院,路言舟能在这里和自己打一场辩论赛。
她换了个方向:“天黑了,我一个小姑娘,不安全。”
路言舟淡淡道:“我可以陪你。”
???
林佳桐已经有点抓狂了。
她自暴自弃道:“我去,我自己去,成吗?”
“但是天黑了。”路言舟表情很无辜,“你自己说的。”
有病吧,一股茶味儿。
我没惹他吧?
林佳桐看着路言舟,一副“我明明是关心你,你却不知好歹”的样子,她连火都发不出来。
“你到底想干嘛?”
路言舟笑着说:“我能干什么,是你受伤了,我还能替你打针吗?”
得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林佳桐泄气道:“行,打针。”
不就打个针,又不是做什么亏心事,我怕什么。
林佳桐开始朝路口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停住了。
去哪打针?
除了拍戏,她压根没来过北城,拍戏时间也相对封闭,没有出来逛过几次,哪知道去哪里打疫苗。
“你知道去哪儿打针吗?”
“知道,北城四院能打疫苗。”路言舟语气不咸不淡的,好像对这儿很熟。
林佳桐好奇道:“怎么,你去打过针?”
“没打过针,看过病。”
林佳桐“扑哧”一声笑了,抬眼看了看路言舟,没瞧出什么异样。
“你看什么病?精神病?”
路言舟没有正面回应,反而语气轻佻地说:“这么关心我啊。”
行,确诊了,他就是精神病。
林佳桐见过犯贱的,却没见过路言舟这样没脸没皮的。
这人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以前说过的话了?
林佳桐好心提醒他:“我哪敢啊,我怕有人再让我滚。”
这招果然有效,路言舟的表情立刻垮下来,那样子,似乎真的有点难过。
明明就是他自己说过的话,翻翻旧账都不行了,内心也太脆弱了。
林佳桐想了想,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地址,自己去不就得了,路言舟还跟着干嘛?
她试图对路言舟好言相劝:“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我只是胳膊受了伤,不是腿断了。”
路言舟低下头看她,目光莫名的让她感到压迫,“四院离这里打车至少一个小时,现在已经九点过,往返的时间加上打针的时间,结束就要凌晨了,你是没看过社会新闻吗?”
看过。
花季少女命丧街头,网约车司机竟是变态杀人魔,独居女性深夜回家惨遭毒手
还看过挺多的。
别说,还真有点瘆人。
林佳桐还想回怼,却搬不出其他的话了。
她不得不承认,路言舟说的是有道理的,这社会世风日下,现在变态那么多,什么都说不准。
林佳桐这个人怕的很多,最怕的就是死,一想到有这种危险,她就打算向路言舟妥协了。
路言舟虽然烦人,但至少是个思想健康的正常人,不至于害自己。况且他那么大个人站旁边,彪形大汉来了都得忌惮三分。
“那就辛苦你了,”她微微颔首,露出个谄媚的笑。
夜色渐浓,林佳桐冷得打了个哆嗦。
“很冷吗?”路言舟忽然开口问她。
林佳桐回身看路言舟,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就这样静默地对望。
“还好。”她撒谎了。
转回身,继续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林佳桐环抱住自己,双手搓着胳膊,以维持所剩无几的温暖,然而徒劳无功,依旧冷得令她发指。
她只穿了个短袖,所能触及到的皮肤皆是冰凉的,用手捂也捂不热,甚至还会偷走手心的温度。
“啊啾!”林佳桐最终还是冻出了个喷嚏。
“林佳桐。”路言舟叫住了她。
他走到她面前,脱下了外套,递了过去,“穿上。”
林佳桐纳闷,这是出于什么动机呢?每日行善积德,来生大富大贵?路言舟看着也不像信这个的。
“没事,我不冷。”她违心地拒绝着,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但是冻红的鼻头,咬紧的牙关,瑟瑟发抖的身体,通通出卖了她。
路言舟看着看着,笑了出来。
“笑什么?”林佳桐还试图负隅顽抗。
“穿上吧。”这次路言舟没给她留拒绝的余地,直接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倏忽间,林佳桐被温暖笼罩,她说不了假话了,现在是真的不愿意把衣服还回去了。
“谢谢啊。”她揩了揩鼻子,瓮声道谢。
“听你说谢谢真不容易。”说完,路言舟没有等她,朝路口继续走了。
林佳桐对着他的后背虚晃一拳,悻悻地跟上了。
路言舟的码数对林佳桐来说过大了,她膝盖以上的身体都被罩在外套里,外套上残留的温度裹挟着那个熟悉的味道,让她意外地安定下来。
印象里,路言舟已经很多年没脱过外套了,一年四季总穿着薄厚不一的外套,或是直接穿长袖。
现在他脱下衣服,里面就只剩一件短袖了,看着就冷。
怎么说自己也算从他身上捞到好处了,林佳桐这么想着,看路言舟也顺眼了许多。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望见了路口的灯光。
林佳桐的脚步轻快不少,因为马上就能上车吹暖风了。
大道上的灯要比小路里的小灯亮许多,林佳桐觉得视线清晰了些。
街道上不时驶过几辆汽车,她站在路言舟身后等待着,期望拦到一辆空车。
猛地起了一阵风,刮起了衣袖,怕外套被吹跑,林佳桐努力把外套裹的更紧了。
路言舟的袖口也被吹起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林佳桐看向了他,然后隐隐约约中,她看见了一条蜿蜒在他皮肤之上的疤。
那一瞬间,林佳桐怔住了。
看错了吗?以前并没有的啊可是那么长一道疤,哪怕自己再近视,也不至于看错吧。
林佳桐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掀开了路言舟的袖口。
路言舟显然没料到她的这一步动作,懵住了片刻,而后死死摁住了她的手,把袖子放了下去。
但来不及了,她已经看到了。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疤,从锁骨下起始,延申至肘关节,看着最瘆人的地方在肩部附近,暗红色的疤痕增生表面微微鼓起,四周有皮肤生长的痕迹,肩膀向下浅淡一些,留下的是褐色的印记,很明显,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格外突兀。
路言舟身上的这件衣服,袖子半长不长,却刚好遮住整条疤痕。
林佳桐突然就意识到了他总是穿长袖的原因。
的确,一个靠外貌吃饭的人,身上的每一处都无比珍贵,那么长的一条疤,足够打碎他无数的商业价值。
林佳桐并没有幸灾乐祸,这种程度的伤,应该挺疼的,她自己就最怕疼了。
路言舟有点惨,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她有些难过,至于为什么难过,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种未开刃的小刀轻擦皮肤的刺痒。
自己和路言舟,都消失在对方生活里太久了,久到已经不晓得对方每一处伤
口的来历了。
人对拥有过又失去了的事物总是格外惦记。
对于路言舟,林佳桐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犹豫着张口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路言舟嘴唇紧闭,低头不语。
“网上都没消息,你藏的挺好的。”林佳桐克制着,没有失态地继续问下去。
那条伤疤过于骇人,一定是发生过重大的事故,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顺着伤疤追溯回去,能找到些她想知道的谜底。
可是那有意义吗?
一个需要她自顾自寻找,为之辗转反侧的谜底,真的有意义吗
林佳桐始终觉得,解谜不是一件辛苦的事,辛苦的在于,答题的人苦苦找寻了那么久,为她设下谜题的那个人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
那才是真正让她死心的原因。
林佳桐清楚,路言舟以前不会开口,现在就同样不会。
所以,追问是没有意义的。
风停了,路言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林佳桐依旧站在路边等车,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看见了林佳桐招手,载上了两人。
路言舟坐在前排,林佳桐坐在后排,交代过目的地后,车内恢复了平静。
从驾驶位后方的视角,能刚好看到路言舟的侧脸,林佳桐无所事事地观察着他,睫毛,鼻骨,喉结,任何一处都是上帝的杰作。
可惜,完美的作品被一道丑陋的伤口摧毁了,现在是残缺的艺术品了。
真遗憾呢
林佳桐揉捏着外套的衣角,把下半张脸埋进了衣领中,她小心地嗅着那股淡淡的香,渐渐感到了困乏。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叫醒时就已经到了医院。
林佳桐睡眼惺忪地环视四周,医院还有人进进出出。
她有点害怕被拍到,娱记知道她出现在医院,还是和路言舟一起,说不准会编排出什么新闻。
林佳桐在门口徘徊不前,手挡着脸,显得掩耳盗铃。路言舟站在她面前,肩膀正好遮住她的脸。
“怕被认出来?”他说。
“嗯。”林佳桐点头。
路言舟绕到她身后,将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拿下来,一把罩在了她头上。
林佳桐用手扒着耷拉下来的衣服,透过缝隙,疑惑地看向路言舟。
“现在没人能看见你了。”路言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自己有口罩,让我躲衣服里?
林佳桐觉得,自己现在才是真的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