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错的人会是谁呢?
路言舟的话让林佳桐有些不安,总感觉那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就好像那个做错事的人一定和自己有关。
林佳桐不是不知道林卫书的作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路上结的怨他自己都记不清。
所以,会不会是林卫书
她突然就没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见林佳桐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路言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他恢复了往常的神态,扯开了话题:“带你去见那位朋友吧。”
他晃了晃手里还没送出去的向日葵花束,林佳桐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下。”
路言舟轻轻抚摸着母亲的墓碑,做临走的告别:“妈,我最近都在这边拍戏,不忙,隔几天就会过来看看你的。”
“你呢,不用惦记我,当然,也别太想我了。”
说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脸皮厚,自顾自笑起来。
林佳桐起身在碑前鞠了个躬,然后朝云微宁的小像摆了摆手。
“阿姨再见,如果您不讨厌的话,有空我也会来看您的。”
还有,希望您能保佑路言舟。
让他别再背负着秘密,踽踽独行了。
话装在心里,没说出口,但林佳桐觉得,云微宁一定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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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言舟带林佳桐绕到了另一片区域。
快要抵达的时候,路言舟倏地停下了脚步。
林佳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远处的一块墓碑前,站着个一身黑衣的人。
头发盘成了一个髻子,看样子是位女人,可是个子又很高,只看轮廓,有些雌雄莫辨。
“那里,是你朋友的碑吗?”
林佳桐指着那女人站立的地方问道。
路言舟点点头,没说话。
“要叫住她吗?说不定是共同的朋友。”
路言舟顿了半天,才回:“不必了,她应该是个不想被察觉身份的人。”
林佳桐一知半解地看向路言舟:“那我们现在不过去了?”
“嗯,等她离开。”
林佳桐虽然搞不懂路言舟的操作,但还是照做了。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蹲下身,似乎是放下了什么东西,而后从侧面的通道匆匆离开了。
全程只有背影,好不容易侧过身子,脸也被她有意用手挡住了。
她始终防备着,好像很害怕被人认出来,即使她并不清楚,这里会不会有别人。
那种遮挡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习惯。
林佳桐心里打鼓:“路言舟,你不觉得,她有点奇怪吗?”
“感觉到了。”
“那你都不好奇吗?也不上去问问?”
路言舟摇摇头:“不是所有事都要刨根问底的。”
接着,他看向林佳桐:“走吧,去见见这位朋友。”
林佳桐跟在路言舟身后,走近到能够看清遗像的位置,突然愣住了。
那是一张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脸,只是看到,就足以让她紧张。
她蹑手蹑脚地挪到墓碑前,看见那明晃晃的“江晚南”三个字,哽得说不出话。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路言舟把那捧向日葵放下,摆正在墓碑中间,暖洋洋的向日葵和江晚南的笑容相得益彰。
林佳桐组织了半天语言,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就听路言舟主动道:
“她是20年离开的,可乐兑农药,没抢救过来。”
“她”林佳桐莫名心慌:“她为什么想不开?”
路言舟的脑海中浮现出江晚南离开时的神情。
她目光闪烁着,苍白的脸上久违地有了生机。
那不是一种赴死的感觉,反而是解脱。
“她不是想不开,而是想开了。”
不再囿于泥潭之中,而是选择相信未知的来生,寻求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即便是以如此决绝的方式。
路言舟的眼神和煦而淡然,林佳桐似乎从中看见了些许期待。
心脏强烈地下坠。
她试探道:“你也会有这种想法吗?”
“以前是,”路言舟停顿片刻,转折了态度,“但现在不会了。”
他望着林佳桐,记忆里那个扑朔的暗影与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重合,意识不禁恍惚。
林佳桐问:“因为对生活有了新的期待吗?”
路言舟微眯着眼睛,神色古怪:“没有,我只是发现如果不让罪恶昭
示,不论去了哪里,噩梦都会纠缠不休。”
恐惧感在神经间蔓延。
林佳桐语塞了,她呆愣地瞵视江晚南的面孔。
心忽然跳得很快。
江晚南原本应该是那样温柔美丽的女孩儿,却被折磨到连死亡都觉得是解脱。
她那双幽黑的眼眸,曾经看向过自己。
凄厉异常,又畏又恨,犹如困兽撕扯它的牢笼。
林佳桐不知道江晚南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但她清晰地感知到,背后的隐情绝对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江晚南,云微宁,路言舟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吗?
她想不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一连串的蝴蝶效应。
林佳桐越发觉得,当真相摊开时,那纸罪状上一定会出现林卫书的名字。
等到那时,难道要和路言舟站在对立面吗?
“在想什么?”
路言舟打破了林佳桐的沉思。
林佳桐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隐下了更深的猜疑,问了个不算刁钻的问题:“没什么,就是在想她为什么也葬在北城”
“她不是北城人,”路言舟说得隐晦,“但你知道的,她也在这边住院。”
林佳桐:“那所医院在治疗精神疾病领域很出名?”
“不知道。”
“那为什么你妈妈和她都会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路言舟笑着,语气却冷得吓人:“因为不是巧合。”
林佳桐心里咯噔一下。
“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从入院到治疗,乃至死亡后的下葬,都是强制的。”
林佳桐懵了:“这种事还有强制的?难道不能拒绝吗?”
“因为惹了惹不起的人。”
路言舟的表情讳莫如深,像一本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书。
他睇睨着林佳桐,目光让人不太舒服:“也对,你体会不到这种感觉。”
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了阴阳怪气的意味。
换做往日,林佳桐会立刻回怼,但她现在的脑子很乱,理不清头绪。
只是莫名觉得,自己没资格反击。
“路言舟,那个惹不起的人,是林卫书吗?”
林佳桐鼓足了勇气,打算敞开天窗说亮话。
路言舟倒是不惊讶,短暂停顿后,悠悠道:“惹不起的人有很多。”
“我只问你包不包括他。”
“重要吗?”
林佳桐急了,语气有些冲:“如果你是那个蒙在鼓里的人,你觉得重要吗?”
路言舟内心微微动摇,不过又很快找回了理智。
“如果你很在意,你该去质问他,而不是我。”
林佳桐颓唐地握紧了手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必要跟我打哑谜吗?”
“我不是在打哑谜,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佳桐听出来一丝苗头:“你有计划,是吗?”
“是。”
简单的一个字,却很直白。
林佳桐轻笑道:“你是怕我破坏计划吗?”
路言舟沉默了片刻,表情变得释然,直接破罐子破摔:“随你怎么理解。”
“”
“路言舟,你属貔貅的吧?”
什么事都只进不出,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路言舟没理林佳桐,俯身扫了扫江晚南墓前灰,捡起了遗落在上面的一张纸条。
他打开来看,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晚晚,我很想你。
林佳桐注意到,也凑过去看。
“晚晚我,很,想,你。”
她一字一顿念出来,然后疑惑地看向路言舟。
这语气不像是亲人,或者普通朋友,倒像是
像是恋人。
可刚才在这里驻足的,分明是个女人啊?
路言舟捏着这张纸条,若有所思。
发现林佳桐一直盯着看,目光炯炯,一副等解释的样子,他无奈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把纸条放回了原位,又对着江晚南,认真地说:“抱歉,以为会是什么线索,不小心看到了她留给你的话。”
林佳桐仍不死心:“她没跟你提过刚才那个人吗?”
“没有,但我知道,她的确有一位恋人。”
“是女孩儿吗?”
“不清楚,”路言舟抬头望着林佳桐,“重要的也不是性别,就只是她们相爱了吧。”
林佳桐回忆着那道细瘦的身影,仅仅是背影,就显得格外忧伤。
尽管不明身份,不知来意,
短短一句话里,也弥散着天然的爱意。
不论是不是江晚南的恋人,她都一定是江晚南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想明白了,林佳桐就不再问了。
她静静地和照片里的江晚南对视了一会儿,偷偷问了她一句话:
“如果伤害你的人得到了应有的制裁,你还愿意原谅这个不够美好的世界吗?”
因为得不到回答了,这问题就显得更加沉重。
“说完了吗?”
林佳桐愣了一下,心想自己也没说出声,路言舟怎么知道她在心里讲了话。
路言舟好像有透视眼,又看穿了她的心思:“来这里的人,脸上一旦出现那种茫然若失的表情,大约就是在同天上的人讲话。”
“你很有经验?”
“哦,我爸刚走的时候,我妈每天都是这种表情。”
林佳桐瞬间就后悔问了这个白痴的问题。
她小心翼翼地瞟了瞟路言舟的脸色,发现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他所形容的,那种茫然若失的表情。
等了许久,那表情消失了。
林佳桐问:“你也和她讲话了吗?”
路言舟眺向天空,夕阳的余晖落入眼底,宁静而悲悯。
他缓缓开口:“不是讲给她听,其实只是回答了她的话。”
江晚南离开的那一天,她的亲人、朋友和恋人,没有一个,能够来到她身边。
只有路言舟,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弥留之际,她梗着嗓子,挤出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天还会亮吗?”
而那时候,路言舟还没底气说出自己的答案。
直到现在,云微宁走了,他在这世上没了任何牵挂,才能没有任何负担,坦然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
“黑夜永远存在,但太阳总会升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