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
“笃笃笃——”厨房里传来有节奏的剁肉声，郑好看了眼手机，快到十一点了。
她问韩澈：“泳裤带了吗？”
韩澈拍拍裤兜。他严格遵守郑好的指令，特意挑选了一条颜色和款式都很保守的泳裤，卷起来跟一团袜子差不多大，索性直接装裤兜里了。
“去换上吧，我带你去潜水。”郑好冲卧室方向抬抬下巴，示意他去里面更衣。
“现在吗？”韩澈有些意外，“不等你爸回来？”
“他啊，钓到了大鱼肯定要挨家挨户地显摆一番，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韩澈不禁失笑。
他都能想象得到郑大爷提着鱼、扛着竿、招摇过市的模样，这得归功于某人曾给他活灵活现地演过一回了。
听到厨房传来的声响，韩澈又问：“饭都快做好了，咱们不能下午去吗？”
“有没有常识啊？刚吃完饭就下水容易吐，而且下午更晒，我可不想还没到夏天就晒得乌漆嘛黑的。”
郑好不由分说，抓住韩澈的双肩，把他往卧室里推。
“等等——”韩澈急忙用手撑住门框，扭头问她，“去哪儿潜水？远不远？”
“不远，就在山脚下，穿过后面的村子就到了。”
韩澈总觉得哪儿不对：“你不觉得穿泳裤出门有点……伤风败俗吗？”
而且现在农村是老人小孩居多，要是被他们看到……一想到这场景，韩澈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脚趾抠地。
郑好想了想，提议道：“要不你披条浴巾？”
韩澈：……
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下裹着浴巾，底下是两条白花花的腿，这画面更涩情。
“泳池旁边应该有更衣室吧？”他问。
“什么泳池啊，就是个池塘，厕所都没有。”郑好挠了挠下巴，琢磨了会儿，“不过，荒郊野外的应该没人，去那儿换也行。”
两种选择似乎都不太安全，韩澈纠结再三，决定赌一把。
“行吧，先去那儿再说。”
两人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了。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日头正高，阳光明亮而炽热，两旁的水田像镜子反射着亮光，他们没带伞也没戴帽子，没走多久，头顶就被晒得发烫。
路过一棵个头不高的泡桐树，郑好三步起跳，刚好够到那根最低的树枝。她薅下两片比脸还大的叶子，一片递给韩澈。
“谢了。”韩澈微眯着眼，看着她的圆脸被晒得通红，就用叶子给她扇风。
郑好把叶子覆在头顶上，抱怨道：“好热啊，感觉突然就到夏天了。”
韩澈：“这才五月，不过江城的季节更替一向混乱。”
郑好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只大水杯，仰头灌了几大口，又拧紧杯盖装了进去。
韩澈看着她鼓鼓囊囊的包，不禁好奇：“里头装了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拿？”
“没事儿，不重。”
他们穿过大片的农田，沿着一条小路进了村。村里很安静，偶尔听到几声鸡叫，有几家的大门敞开着，可是都没有人。这个点儿了，他们估计都在厨房准备午饭。
韩澈走在郑好后头，看着她顶着大叶子的脑袋，总觉得这里面藏了好多鬼点子，有的有趣，有的无厘头，有的令人无语……
还有的，藏着危险的气息。
韩澈三两步追上郑好，故作随意地打听道：“对了，你刚刚说要去池塘潜水？多大的池塘？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
郑好瞥他一眼，“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是担心那里的卫生状况，你想啊，烂泥巴、浮游生物，可能还有垃圾，混在一起能不脏吗？”
郑好安慰他：“放心啦，我找到池塘很干净，水清澈见底。”
韩澈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听说池塘里有吸血虫……”
“可能吧。”郑好大大咧咧地笑了。
韩澈越想越害怕：“有蛇吗？”
“有就有呗。”
“……”
韩澈猛地刹住脚步，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郑好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看你这怂样，至于吗？水蛇一般没毒，或者毒性很轻微，我小时候被咬了几次都没事，放心啦。”
“但是——”
“但什么但，废话这么多。”郑好抬起脚，踹了下他的小腿，“别自己吓自己了，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没你想得那么恐怖。”
村子后面是一片竹林，林间小路吹来一阵清爽的风，竹叶簌簌作响。
走到竹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池塘宛如嵌在青山绿野间的一块冷玉，阳光照耀下，微风轻拂着水面，泛起粼粼的波光。
池塘面积不大，韩澈估摸着跟自家小区的游泳池差不多，水面清澈透亮，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一群小鱼在水草间游曳。
有水草，有鱼，周边也没有垃圾污染，这让韩澈稍感安心——这里的水质应该不错。
郑好蹲在地上，在帆布包里翻翻找找，先是掏出一件泳衣，又扯出一卷布，抖开，看上面的图案，应该是一块旧床单。
她站起身，双手高举，撑开床单，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她招呼韩澈：“来啊，你先换，我帮你挡着。”
“……啊？在这儿？”韩澈呆住了。
这露天席地的，只用一块破布挡着，实在难为情。
他提心吊胆地环视四周，身后的竹林、前面的山坡、或是在某个隐秘的草丛里，都可能藏着一双偷窥的眼睛……
“放心啦，周围没人。”郑好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就想笑。
韩澈巡视了几圈，还是不放心。他注意到池塘边有一丛芦苇，长得高大茂密，至少能遮住他的肩膀以下部位。
“我去那里面换吧。”他边说边大步朝芦苇走去。
郑好急忙追上去，喊道：“哎，你小心啊，那叶子——”
“割手”俩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韩澈倏地收回手，“嘶——”倒抽一口气。
看着他手背上的几道红痕，郑好十分无语：“看吧，不听老子言，吃亏在眼前。”
韩澈自知理亏，半恼半怨道：“你也没提醒我啊。”
“谁叫你手速那么快。”郑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下次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行动？”
她又看了眼他的手背，还好伤口不深，一两天就能自愈。
“行了，你不就是怕人偷看嘛。要不这样，你就在这里换衣服，身后有芦苇挡着，前面有我帮你挡着，这样总行了吧？”郑好拍拍胸脯，一身正气凛然。
“那……行吧。”韩澈犹豫了下，从裤兜里掏出泳裤，又正色警告她：“你不准偷看！”
郑好气沉丹田大吼一声：“我看个屁！快点！给你五分钟！”
她双手张开，高举过头顶，旧床单挡在她和韩澈之间。
那头传来的窸窣的动静，郑好忍不住心猿意马，想象着韩澈在蹬鞋子、解皮带、拉拉链……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声音配上想象力，画面生动得如在眼前。
她盯着陈旧泛黄的床单，有些惋惜地想，这床单怎么这经用？这么多年了，也没破个洞……
“好了。”韩澈的声音响起，瞬间将郑好的思绪拉回。
床单落下，一个结实健壮的胸膛猝不及防撞进郑好的眼底。
郑好慌忙撇过头，避开视线，假装在欣赏远处的风景。
“行了，换我。”
她若无其事地将床单塞进韩澈手里，拿起泳衣，走到他刚刚站的位置。
床单再次高高举起，郑好却踌躇着，半天没动。
她总算理解了他刚刚忸怩的心情。
他们虽然是朋友，但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能互看身体的程度，万一不小心或者没忍住，往前一步，就会滑入无可救药的深渊。
“咳咳！”郑好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啥……”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就被韩澈猜到心思：“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郑好脸倏地红透了。
“你要是敢看，我就挖你眼珠子！”她放狠话虚张声势。
“行。”韩澈爽快地答应了，又催促道，“快点，我数到一百。一、二、三——”
郑好来不及多想，开始手忙脚乱地脱衣服，又不敢一下子脱光，只好先脱下面，把泳衣穿一半，再脱上面，然后飞快地把泳衣拉上去。
“二十一、二十五、二十六——”
郑好俯身调整着胸垫，确认低下头也看不到沟，才继续整理肩带和裙边。
她长舒一口气：“好了。”
数到“三十二”时，声音戛然而止。韩澈放下床单，上下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件珊瑚粉连体泳衣，宽边肩带上缀着一圈荷叶边，下身的裙摆材质飘逸，看上去跟日常穿的短款连衣裙差不多。
他挪开视线，故作淡定：“这么快？”
郑好嗯了一声，耳根被太阳晒得发热，激起了一阵酥痒。
低头的瞬间，又瞥见他轮廓分明的腹部……
应该是有腹肌的，六块还是八块？不确定，待会儿在水里再偷偷看一眼。
郑好蹲下身，抱起两人的衣服，堆放在床单上，又从袋子里找出两个浮潜面罩，递给韩澈一个。
韩澈以前去国外度假时也玩过浮潜，但都有专业的教练带领，而且装备更齐全。一对比，郑好的装备也太简陋了，就一个潜水镜加一根呼吸管。
普通呼吸管顶多半米长，这根倒好，足足有一米长，仔细看，还是用几根奶茶吸管拼接而成的，接口处缠着一圈透明胶带。
虽然这片小池塘看着
并不危险，但韩澈深感怀疑，这么粗制滥造的呼吸管，到底能顶啥用？
“我买回来后又自己改造了一下，怎么样，心灵手巧吧？”郑好的语气居然还挺得意。
“你这……有必要吗？”韩澈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浮潜用普通的呼吸管就行，深潜就用水肺，你这搞得不伦不类的……”
“有用就行呗。”郑好戴上潜水镜，调整了一下镜框，“我之前踩过点了，这里的水深不超过一米五，我们得蹲在水底，呼吸管要露出水面，至少得有一米长。”
韩澈越听越糊涂了。
蹲？这是什么诡异的潜水姿势？蹲在水底能看到什么？变形的天空，还是脚底的淤泥？
见他迟迟不动，郑好催促道：“很简单的，跟着我就行了。”
她走到池塘边，咬住咬嘴，呼吸管高高竖起，直指天空，乍一看还以为她头顶插了根老式天线。
看着她坚定的背影，韩澈莫名想笑，又忍不住担忧——装备简陋点就算了，关键是这教练也太不靠谱了。
郑好又回头催他：“快点跟上啊！”
韩澈只好将信将疑地戴上潜水镜，学着她的样子咬住咬嘴，将呼吸管别在镜框旁，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池塘。
正午太阳正烈，但池水还是冰凉的，刚没过小腿，就迅速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韩澈弯下腰，舀起冷水往身上浇淋，让身体尽快适应这样的温度。
一抬眼，郑好已经将整个身体都浸泡在了水里。
她取下咬嘴，指导韩澈：“待会儿走到中间，你就像我这样，抱住膝盖往下沉。”
“为什么？”韩澈一头雾水。
“沉下去你才能看到水底的景色啊。”
韩澈不解：“浮在水面一样能看。”
“视角不一样。”郑好一脸讳莫如深。她从水里站起身，缓缓向池塘深处走去。
韩澈又忍不住问：“干嘛不游过去？”
反正都换上泳衣、戴上泳镜了，身上也打湿了，在水里游泳的速度不是更快吗？
郑好被他问烦了，扭过头，凶巴巴地说：“跟着我走，不准说话！”
韩澈撇撇嘴，只得闭上嘴，亦步亦趋地跟着郑好。
很快走到池塘中央，郑好只剩下脑袋露出水面。她转过头，冲韩澈使了个眼色，便一头扎进了水里。
韩澈也紧随其后，依照她的吩咐，抱紧双膝，拱起后背，让身体自然下沉。
尽管速度很慢，但落地时还是带起了一层淤泥。周围一片浑浊，韩澈依稀感觉身体像是被一匹柔软的绸缎托住了，跟着水波一起晃晃悠悠。
他试着吸气，呼气，再吸气，呼吸管一切正常，并没有出现他担心的质量问题。
等到呼吸慢慢平缓，浮起的淤泥渐渐沉淀下来，周围的水质也变得清澈透亮，韩澈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丛丛水草之中。
仰头望去，天空荡漾着水纹，太阳模糊成一团光晕，云朵荡来荡去，不时有小鱼成群结队翱翔其间，像迁徙的大雁。
比起他在热带海域浮潜时看到的景观，这个小池塘里的生态要单调多了，但静下心来观赏，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韩澈的视线正追随一只银灰色的小鱼，忽然间，胳膊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一回头，郑好正仰头望着他。隔着水波和镜片，她的眼睛依旧清亮，仿佛阳光洒落在水面，荡漾开了潋滟的水光。
她的手指往前面点了点。
韩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找了半天，却不知该看什么。
没有小鱼小虾，也没有贝壳珊瑚，只有一丛丛水草，如鬼魅般飘飘荡荡。
他回头望着郑好，眼神疑惑。
郑好摁住他的后脑勺往前推，手指悬在一根水草的顶端，用力戳了两下。
韩澈更困惑了。
她的意思是让他看水草？可是，水草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