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臭的乞丐4
夜半的金台市像一座沉睡的雄狮,褪去了白天的热闹与浮躁,沉敛安静,可安南区某一处不起眼的待拆城中村却热闹非凡。
以巷子深处的钩臂垃圾箱为中心,周围拉了一圈黄色警戒线,林君站在警戒线内,直直的盯着垃圾箱,眼里布满血丝。
王晓站在他身后,同样望着那垃圾箱,秀气的眉毛纠结的蹙起。
垃圾箱周围污水遍地,蚊蝇乱飞,暗黄色的饭菜油水混合液顺着地势流入地缝,在破坑的地方汇聚成一滩,地面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油污、菜叶,踩上去还有些黏脚。
胡南和几个警员戴着口罩围在垃圾箱周围,将里面混着雨水的垃圾一一清理出来。
因白天的暴雨,垃圾箱里积了不少雨水,从箱底一点点往外渗,此时已经渗得差不多,各种生活垃圾混着浑浊不堪的污水,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胡南几欲干呕。
没一会儿,他突然回头,神色凝重,“林队!”
林君快步上前,只见垃圾箱里躺着一个乞丐。
那人或者说那尸体已被周身的垃圾熏染得蓬头垢面,身着些许夸张的破衣烂衫,宽大的套头长袖上缝着一层又一层的补丁,上面还挂着夸张的橘色烂布,此时被污水染黑,像流苏一样软踏踏的盖在身上,这乞丐的衣服,着实有些夸张了。
林君握着胡南高举的手,将他手里的手电筒对准死者的脸。
深邃的眉眼上沾着绿色的菜叶,高挺的鼻梁上粘着湿乎乎的卫生纸,棱角分明的薄唇没有一丝弧度,就连那小麦色的肌肤都变得惨白,被水泡得发胀,身着夸张的乞丐服,诡异恐怖。
林君眉心深蹙,感觉有一道网在悄无声息的撒下来。
死者是伍梁。
垃圾箱还未靠近,臭味便扑鼻而来,王晓忍着恶心凑过去,捂着鼻子小声说:“这是淹死?”
法医吴枫歌近身看了两眼,面不改色的说:“抬出来,躲在垃圾箱里我可不好检查。”
胡南和另两个人对视,脑子早已被恶心的味道刺激得七荤八素,来不及反应只知道听令行事,二话不说埋头闷声抬人。
吴枫歌带上手套,上去搭把手,托着尸体的头部,小心放在平地上,抽手时,手套染上暗红色的血迹。
王晓也准备前去帮忙,被林君扯了回来,“刘洋那臭小子呢?”
“带目击者回去做笔录了。”
林君啐了口,边拿着手电筒上前检查尸体边说:“净捡轻松的活干!”
王晓跟上去,几人捂着鼻子围着尸体蹲了一圈。
死者面部被泡得浮肿发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若是不仔细瞧完全认不出来是之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小混混。
胡南站起身,用手电筒在周围扫了一圈,这里是个城中村,无人管理,治安差,曾经来往的人鱼龙混杂,此时却清冷萧条。
斑驳破裂的墙面上用红油漆画着大大的“拆”字,原居民大部分已经搬离,只剩三两家对拆迁款不满意的钉子户还坚守着在。
几个警员在附近勘察,收集线索、采集证据。
他扭头看向林君他们问道:“这会是第一现场吗?”
吴枫歌掀起死者的衣服,露出的手臂上有着暗紫色的淤青,他随即查看死者身体其他部位。
林君看着这情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缓缓说:“应该不是,这边虽然快拆迁,人已经搬得差不多,但刚刚有两户人家因听到动静开过灯,应该是钉子户,自建房隔音效果不好,在这里发生打斗,居民一定会听到。”
他单膝半蹲,胳膊支在膝盖上,手电在周边的房子上晃了晃,叹气:“白天这场暴雨下得可真是时候啊,持续时间久,降雨量大,对现场破坏严重,即使凶手大意留下了什么线索也被冲干净了。”
王晓看了看死者衣服,觉得匪夷所思:“他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上街,是凶手作案之后换上的吗?”
胡南问:“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挑衅?”
“等一下!”
几人打住了交流,屏息看向吴枫歌,后者找现场技术员拿了镊子和证物袋。
他用镊子拨开死者衣服上的布条,从上面取出两根微卷的长发。
其他人眼睛瞬间亮起,这将是直接有力的线索。
胡南扣扣后脑勺,凑近和他们蹲在一起,小声说:“很奇怪,死者身上盖了很多垃圾,更像是有人抛尸,然后刻意用垃圾掩埋。”
吴枫歌:“正常人也不会选择死得这么难看。”
胡南补充到:“而且如果是死者自己死进来的,尸体应该在垃圾堆上方,不会被盖住。”
吴枫歌被他的表述方式逗笑,翻开死者的手脚边检查边说:“诶,在确认死亡时间之前那可不一定啊,如果死者尸体在垃圾桶里时间较长,也是有可能被新产生的垃圾埋住的,而且这里
垃圾箱再不济也差不多两三天会清理一次,瞧着现在这垃圾量可不少啊,都差不多堆满了,可见日垃圾量也足以掩埋一具尸体。”
他腿有些麻,换了下姿势继续说:“不过就目前尸体情况看来,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当然,这对判断这是第一现场还是抛尸起不到太大的参考价值,毕竟谋杀中的案发现场都是被凶手伪造过的。”
林君赞同的点点头,“这些都是凶手可以控制的,仅凭尸体被掩埋这一说法,不足以说明是抛尸,还得找更有利的证据。”
王晓找出疑点,问:“这里总共只有三两户人家,产生的垃圾怎么这么多呢?”
吴枫歌:“那是你们的调查工作。”
王晓回忆说:“我刚刚来时观察了一下,这里也没什么监控,就靠近大马路入口那里有一个,但是已经坏了,看上去像是被恶意砸坏的。”
“这种城中村条条路都是通的,入口也不止一个,只要留条缝人就能钻进钻出,即使那监控还在,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吴枫歌的声音凉凉的,没有什么情绪,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几人头上。
林君问:“伍梁的死因现在能判断吗?”
吴枫歌灵敏的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转头问:“你认识?”
林君扣扣额角,说:“之前抓过的一个小混混。”
吴枫歌勾起唇角,轻笑了下,“抓了怎么还放出来了?”
王晓没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意味,老实回答:“抓错了。”
话音刚落就被林君恨铁不成钢的暗暗拍了一下,吴枫歌专注的检查死者,只是唇角的弧度似乎有点小得意。
林君暗自吐槽,这人衣冠楚楚,带着副金丝框眼镜,看着人模狗样,却专在别人身上找乐子,俨然一个斯文败类。
吴枫歌并不在乎他心里正怎么编排自己,两手掰开死者的嘴巴,并探进去抠了抠。
“手臂及大腿有轻微淤青,生前应该与人有过肢体碰撞,脑部有严重击打创伤,口鼻未见白色或淡红色液体,初步判断非生前溺死,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死者指甲缝有残留的皮肤细胞,确切信息需要带回去做进一步检验。”
他找人拿了尸袋过来将尸体搬上车运回。
尸体被运回队里,现场还有一部分警员拿着手电筒忙忙碌碌,林君抓住旁边一个正在拍照的技术员问:“有什么发现没?”
那人放下相机,无奈的摇摇头,“现场被暴雨冲刷得太严重了,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这堆垃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林君放开他,郁闷的咧了咧嘴,生活垃圾来自周边各个人,信息采集起来工作量大。
“不过”
那人话锋一转,林君情绪又被吊起,回身等着他的下文。
“刚刚在垃圾箱的下方发现一片直径约三厘米、厚约6毫米的不规则陶瓷碎片,上面有血迹和一枚指纹,我们搜索垃圾堆,又在里面发现了若干碎片,目前共发现三枚指纹。”
林君瞬间来了精神,命令到:“赶紧送回去做指纹比对!”
他环顾四周,心中疑虑四起,莫不是这里就是作案现场?
他在附近转了一下,案发现场在城中村的东南角,附近最少有两户居民,并且居住距离一定能听见现场打斗的声音,凶手在这里作案可能性并不大。
他当即下令将搜索范围扩大至整个城中村。
一群人忙活到天微微亮,林君留了一部分人在现场,派了几个人走访附近的居民,最后看向胡南和王晓,“你俩去派出所找老王查一下,看看监控是什么时候坏的,并调取这附近的所有监控,南面关南大道的,东面怡岚小区的,只要能出入这里的都查一下。”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很快便赶来了一群记者。
林君一夜未合眼,本就被案子磨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来一群拿着话筒叽叽喳喳的人,他头大的把刘洋从队里拎过来应付。
下午三点,林君回到队里,召集大家开了个会。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安南市一直以来治安都还不错,虽然小偷小摸的事不断,但鲜少出现这样影响严重的大案,很快就惊动了上面,压力如泰山般压下来。
展板上贴着伍梁生前的照片,旁边是尸体和现场照片,下面是目前收集到的信息和线索梳理。
报案人是个流浪汉,平时在这一带沿路乞讨,晚上因太饿便在垃圾箱翻吃的,没想到翻出了一具尸体,随后便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
上午城中村的居民已经全部走访完毕,这城中村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南北两面临街,东面与怡岚小区隔了一条小马路,西面与职业学院仅一墙之隔。
而案发现场就在城中村的东南角。
这片目前一共还剩七户,现场附近有三户,北面临兴北街有两户,西南角有一户,另一户在中心区域。最近几天七户人家均
未察觉任何异常。
技术队的小谢将从现场带回来的陶瓷碎片和一个圆柱形类似花瓶颈部的陶瓷分装在几个密封袋里,推到会议桌中间,“这是现场发现的破损的陶瓷花瓶,和所有陶瓷碎片。”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袋子里的碎片,“这个是在垃圾箱下面发现的,上面有两枚清晰完整的指纹,因为有垃圾箱的遮挡,未遭到雨水冲刷,保存的比较完好,其他是在垃圾箱里面发现的,指纹被破坏,比较模糊,整体拼凑起来约莫是一个直径十厘米,厚度6毫米,从下往上收紧的陶瓷花瓶,碎片不完成,不确定剩下的是被雨水冲进下水道了还是凶手带走了。”
林君:“指纹比对什么时候出来?”
“小汪正在做,一会儿出来。”
刘洋将收集的资料摊开,汇报:“死者伍梁,人称五哥,是云乡人,无父无母,十几岁便跑来金台谋生,一开始跟着蛟爷混,后来蛟爷入狱,一帮小弟都散了,于是伍梁找了个游乐园的工作谋生,常混匿于安南各个娱乐场所,混的时间比较久,行事作风又有些嚣张,多少得罪过一些人,近期和金大学生郑美乔、酒吧老板胡震、小弟毛头和黎风来往密切。”
“我们也查了城中村四周的所有监控,能拍到城中村出入口的有三个,分别是南、北、东三面,西面紧邻职业学院,是一堵25米高的实心围墙,没有监控,东南两面监控均未拍到可疑人物出入,北面马路上的监控于前天晚上被击碎,击碎前拍到当天晚十点零五分时,伍梁和郑美乔一同从兴北街的一个巷子口进入,半小时后郑美乔独自出来,十一点十分,监控被击碎,在这期间,三个监控均未拍到有可疑人员进出过城中村,击碎时画面里也未见人影,猜测可能是远距离砸坏的。”王晓说完,点了下电脑,会议桌前的幕布上呈现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清晰度差,但依然可以看见,伍梁身着破烂的奇装异服和郑美乔揽着肩沿着兴北街过来,两人看上去似乎心情并不好,有些小矛盾,动作间互相拉扯扭打,郑美乔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最后被伍梁强搂着从小道进入城中村。
刘洋像乌龟一样伸着脖子看完,总结道:“这么说,在他们进入之后,并没有其他人进入或尾随?那么郑美乔的嫌疑很大。”
胡南:“不一定,别忘了西面是没有监控的。”
刘洋:“那面不是一堵实心墙吗,一个人若要从那边翻过来,动静会很大。”
胡南补充:“我们今天特意去那边看过了,有一处墙角有个四四方方的狗洞,掩盖在一片灌木丛中,但是现场看灌木丛根根挺立,并没有人经过压坏的痕迹,土壤上也没有脚印,不过,在大雨之后,现场这些情况参考价值不大。”
另一个细节引起了林君的注意,伍梁身上当时背了个黑色的包。
他让王晓暂停视频,将画面放大,指着上面的黑色单肩包问:“你们有见过这个包吗?”
技术队的同事摇头,“没有,现场没有。”
林君倒吸一口气,觉得奇怪:“那这包去了哪里?”
“并且目前也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猜测大概率是在那个包里,或者被凶手带走销毁。”
“包体看起来不只装了一部手机,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他要王晓快进调到半小时后郑美乔出来,画面里,郑美乔的步伐显得有些慌张,但是身上并没有那个包。
再往后就是几十分钟后屏幕突然一黑,监控坏了。
胡南:“进入城中村是伍梁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
“击碎监控的人很重要,嫌疑非常大,可是附近的监控都未拍到破坏监控的人,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信息太少了,目前现场收集到的线索就只有这些带指纹和血迹的陶瓷碎片,看来还是得从他的社交关系中入手啊”林君盯着幕布,用虎口摩挲着下巴上新冒出来的胡茬,转头问刘洋:“伍梁那天的行踪查了吗?”
“五月二十九日,死者白天应该是在家休息,下午三点从家里出发去游乐园上班,晚上九点半从游乐园出来,然后就是十点多出现在城中村。”
“报案人的笔录呢?”
刘洋把手里的本子从桌上推过去,说:“报案人就是附近的流浪汉,当晚太饿去那里翻东西吃发现的,哦,对了,案发现场往南临关南大道那一面被一排商铺阻隔,那垃圾箱正对着一家拉面馆的后门,所以垃圾量比较多。”
现有线索太少,大家整合讨论了一番,依旧难以锁定嫌疑人,林君思索了一番,吩咐道:“这样,小邹、小胡,你俩去走访一下毛头和黎风,看看伍梁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或者仇家,王晓,你查一下这个花瓶的来源,刘洋,你跟我一起去会一会郑美乔和”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吴枫歌拿着一份文件进来。
“陶瓷上血迹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血迹确认为死者的。”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继续说:“死者呼吸道、肺部均未见积水,也无中毒症状,胳膊和大腿有几处淤青和擦伤,体内有微量酒精成分,目前判断致命伤为头部右侧的击打伤,伤口处还有少量陶瓷碎渣,致死原因为颅内出血,凶器推测为类似柱状的钝器。死亡时间是五月三十日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尸检报告要晚一点才能出来。”
王晓皱眉,这与郑美乔和伍梁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差距颇大,这中间空白的时间越长可能出现的情况就越复杂,还未等她提问,吴枫歌又补充道:“由于颅内出血致死还需要一个过程,推测行凶时间可能是前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九日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林君正翻看他的文件,头也不抬的说:“现在可以缩短到十点零五分到十二点之间。”
“”
“凶器应该是这个。”王晓把证物袋里的陶瓷碎片指给吴枫歌看。
技术队小谢解释:“应该是一个直径十厘米,厚度6毫米,从下往上收紧的陶瓷花瓶。”
吴枫歌拿起来看了看,说:“那便吻合了。”
“可这花瓶又是哪来的呢?凶手带的还是现场随手捡的?”
凶器调查是他们的工作,吴枫歌只是提供尸体所能呈现的所有信息,其他的不在他的能力范畴之内,他抬眼看向林君,后者一筹莫展,显然没有方向。
他清了清嗓子问:“嫌疑人锁定了吗?头发和死者指甲缝里皮肤细胞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均不属于死者。”
刘洋义愤填膺的猜测:“郑美乔吧,与死者来往密切,并在案发前单独接触过。”
王晓提醒:“郑美乔是短发。”
“”
吴枫歌补充道:“两根头发属于一个人的,皮肤细胞是另一个人的。”
林君想起刚刚看的视频,说:“皮肤细胞可以和郑美乔的做一个比对,他们在进入城中村之前发生过一些肢体动作,可能是她的。你们一会儿去采集一下目前所有可疑人物的指纹以及dna等。”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又被打开,技术队小汪边急匆匆的进来边说:“林队,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
她快步走过来,将指纹检测结果递给林君,小声说:“陶瓷片上采集到的所有指纹属于两个人,一个是死者,另一个是金台大学天文系副教授穆臣。”
“”
一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会把不学无术的伍梁和金大教授扯上关系。
林君蹙着眉,不仅仅是穆臣与死者存在联系令人匪夷所思,指纹数据库中存在穆臣的指纹信息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曾经有过案底?
在用两秒时间消化了这个讯息后,他迅速起身,快速整理好面前的文件出去,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回头对吴枫歌说:“头发和皮肤细胞dna比对再加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