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 章 书店倒闭了
高考最后一科考完，回归学校的同学们，把书撕了个粉碎，欢腾雀跃的从教学楼上扔下。
武依站在走廊外，指尖捏着书页一角。
“欸，是邵宣！”
她看到邵宣走在一片雪白之中，从天而降的粉碎书页，像雪一样落在他肩上、眉眼上、发上…
可他没有犹豫，没有停留，连手都不曾伸出来。邵宣身旁不同年级的学生们，在这样热闹的时刻，笑容洋溢着自由。个个抬着头，笑着去看那些人把书本撕了个粉碎，唯有他的肩膀，好像有点塌下来了。
乔老师在办公室听他说完话，点点头让他放心。她保护着邵宣的自尊，让他留在办公室等她一会儿。
乔老师知道考完以后，住校生们要收拾东西搬宿舍，她在校园里小跑着找到自己班的学生。
催促道：“快点回教室，开班会了。”
他们抱怨道：“老师，都考完了，还开什么会啊…”
她没功夫像以前一样，再约束这些刚飞向天空，尝到自由的雏鸟们。
“快点回教室，开完班会你们再下来玩。”
“奥…”
乔老师在教室里，看到全部坐满的学生，感激的看向几个班委，笑着点点头。
“同学们，这个班会不光是要通知一下你们几号回来参加毕业典礼，填报志愿等事情，还有一个事情就是…邵宣父亲生病了，老师这里和校领导们都商量了一下，希望大家为邵宣爸爸募捐一下。”
班里突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都在讨论邵宣有一科目缺考的事情。
樊文卓身子往后一靠，不悦道：“乔老师，邵宣都不给我们讲题，这次高考好像还缺考一门吧。他前途如何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捐啊。”
他突然的指责和带头，引得好多同学触发被邵宣打压时的挫败感，纷纷说道自己没钱。
周纯然则更是不会捐的，她整整两年都被邵宣压着。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第一名，而她永远都是十几名开外。
此时她身上的得意，更是到达了顶峰。
“老师，我没带钱，你问问别的同学吧。”
武依听到他们言语中带着的嘲讽，很是生气，把自己身上带的两百块钱，全部交给了老师。
孙晴天也听不下去，站起来冷笑：“邵宣给你樊文卓讲题时，你说过谢谢吗？你，曲晓、林墨晟、李睿、李佳明你们怎么好意思的？反咬一口说人家从来不帮你，你们的钱最好别捐，没人会稀罕你的几个臭钱！”
杨杉道：“都是同学，何必咄咄逼人，以后还要见面的。老师，我这有零钱，我捐。”
又有人站起来：“老师，孙晴天怎么这样说话！你管不管！”
乔老师无暇顾及，每一个上来募捐的同学，她都用心记下名字。抽空抬头看了眼他们几个：“曲晓，你们别吵吵了！”
她数了一遍同学们的捐款，都是三五块的多，一个班的人捐下来连五百都没有。乔老师重新问了一遍：“还有没有要给邵宣募捐的？”
大家都面面相觑，摇摇头。宋拾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十块的，跑到讲台上交给乔老师。
“行了，你们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吧。同学们…毕业快乐。”这样的落幕，羞愧难当。三年同窗情分，她没想到，自己身为班主任连班里这样的细微变化，都没察觉到。
乔老师沉闷的往办公室走，将写着捐款名单的纸张悄悄藏起。她站在门口，从窗子里看到邵宣还坐在办公桌对面，垂着头安安静静的。
自己又从钱包里拿出了四百，加上同学们的募捐，一并交给了邵宣。
他双手接过，眼眶是红的：“谢谢乔老师，那个班里同学的捐款名单您写了吗。”
乔老师想到班里部分同学的态度，实在不想让他在心里留下那么伤痛一笔：“没有，他们都不让写，说都是一家人，不让你分的这么清楚。”
“谢谢乔老师，也谢谢他们。”
两天后，毕业生们都回到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邵宣孤零零的站在队伍最后一排，因为从前他要么就是年级代表发言人，要么就是第一排负责班级牌子的人，他从来没有自己的队列。
他的眼眶因为隐忍有些发红，双手自然垂落，又紧紧握拳，胸闷的不行。
宋拾一直回头往后排看他，邵宣倏然把头转向一边，强忍住泛酸的泪意。
宋拾一瞬间想到不久前的毕业合照，依然有种是昨天的感觉。
那时候，他和邵宣站在左边，武依和孙晴天站在中间，开拍前摄影师一直逗他们。
收到毕业合照时，宋拾和孙晴天才惊讶的发现，邵宣大大方方的笑成了月牙眼。
那时候的邵宣，真的风华正茂，落落大方。与此时单独在最后一排，畏手畏脚的邵宣，像是两个人。
邵宣准备的毕业演讲稿，被折叠的规规整整放在口袋里，邵宣甚至能熟悉的背出第一句话：
—请允许我，在高中毕业的时刻，再看一次日出升起的太阳。
这演讲稿是他高三下学期，第一天开学时就写好的。他早已准备好，在毕业典礼那天读出来的。
邵宣以为可以用最后一次演讲，完美结束他的书南高中三年的生活。可是没想到，结束的如此荒诞。
毕业典礼结束时，武依在班级队列里再回头，发现已经没有了邵宣的身影。
她不假思索离开班级队列，赶紧跑回教室，可他的座位已经空了。她摸着他的桌子，冰冰冷冷。
教室突然有脚步传来，武依猛地转头，希翼的眼神落空。
宋拾：“宣哥呢？”
孙晴天紧跟其后，喘着气道：“…怎么跑这么快，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武依不知怎么就往黑板上看去，她跑上讲台在一众名字中看了会儿，教室黑板上同学们留下的名字中，多了邵宣二字。
“邵宣的名字…依依，他的字。”
他们这才发现邵宣二字，竟然收了锋芒…
那句所有字体都在教你如何收敛锋芒，只有瘦金体在教你如何锋芒毕露的邵宣。
竟然…没了骄傲…
她盯着黑板左下角的两字，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邵宣。
仿佛看到了他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的坐了一会儿，看了一圈教室，还有校园里的那棵银杏树，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看到他，临离开教室时，才看到黑板上别的同学留下的名字。他可能犹豫不决很多次吧，擦了又写…黑板上他名字的下方，留着明显的白灰。
最后落笔而下的，竟然是没了骄傲的两字：邵宣。
邵宣是趁着毕业典礼没结束前离开的，他走在校门外的路上，还能听到校领导的发言：“第一、老师希望你们有远大的理想。
第二、希望你们有诚实的品德。
第三、希望你们有感恩的态度。
书南高中生活已经结束，求学之路并没有结束，人生的路对你们来说也是刚刚起步。”
他的背影是那么无助，抱着自己的一箱书。修长的手指，指腹上还沾着粉笔灰。
邵宣走的不远，在学校附近收废品的地方，将书全卖了。
“同学，你毕业了啊？”
“对。”
“恭喜恭喜啊，哎呦不少钱呢，这些书都有二十元呢，不少了。”
邵宣接过那二十元，百感交集，指节捏着那钱格外用力。有风刮过废品站院里的树，他整个人有些站不稳。
二十元，这是他的灵魂，比风都轻。邵宣的肩膀，一瞬间就塌了下来。
另一头，图辉书店的老板将店铺中所有的东西，和货车司机一一整理，又搬上货车，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回身望了一眼开了几十年的小书店。
一年一涨的房租，一年比一年少的顾客，孩童都不愿跑到连空调都没有的小书店里看漫画了。
他咬牙上车：“走吧。”
走吧，充满了不舍与悲哀。毕竟，他书店倒闭了啊。
身后曾经图辉书店的招牌上被刀子刮了大叉子，门上贴着的全部四折也到了支撑的最后时刻，却依然无法更改命数般，走向了绝路。
玻璃窗里，留了不少漫画书皮。那个曾在邵宣手中的，一本叫《至今遗憾迷烟树》的漫画，落魄躺在灰蒙蒙的地板上。
邵宣浑身发抖，揣着轻飘飘的二十元。很想去见见朱恒书，他坐车到书南大学，跑到朱恒书的宿舍门口。
可就这么一刻，他又不知所措了。自己何必来给恒书哥添麻烦，让别人担心自己呢。
朱恒书下楼拿外卖，看到邵宣失魂落魄的背影，忙不迭追上去。
邵宣被人拽住，一抬头他已经在朱恒书面前快要控制不住了：“哥…我完了。”
他太需要一个人倾听了，想说的话是那么多，可到嘴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朱恒书看着他眼眶红到马上要哭出来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那天中午借钱，然后考试迟到的事情。
那天是他送邵宣回的考场，尽管两人都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没能赶上。
朱恒书拉住他：“走，哥给你掏钱，咱们复读。”
邵宣听到那句，哥给你掏钱时，一下子就慌了。他恐惧一切亏欠与借款，他甩开朱恒书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我还得回去，给溪溪做饭呢。”
他连路都快要走不稳的人，跑起来却那么快。
朱恒书手上拎着的外卖全洒了，也没追上他。他脚下拖鞋一半卡在脚踝处，朱恒书放下外卖气喘吁吁的去扯拖鞋。
突然就觉得，他明明见过很多人都心疼邵宣的啊，可为什么次次都看他挣扎在破碎边缘。那些说着要爱邵宣的人呢，都哪里去了。
他为什么总是，见到邵宣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样子。
所以都是要拉他见太阳，再顺便戳他脊梁是吗。
朱恒书抬头，什么时候天空变成了蓝紫色的了…
又有人见过蓝紫色的天空吗。
邵宣电话也不接，乔老师的信息也不回。由于邵宣家庭条件特殊，乔老师向学校申请补助后，也和很多班级的班主任沟通了，进行募捐。
乔老师给武依打电话，问她：“武依，你知不知道邵宣在哪里。”
“老师，我不知道啊，上午毕业典礼后他就走了，应该是回家了吧。”
“我就在他家，他不在。你能联系上他吗，你要是能联系上，帮我给他说一声，募捐的钱交给他妹妹了。”
“好，我联系上以后就给老师打电话。”
武依担心到直接找了他半天，找了好多地方，可都没见到他人。
她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另一边的天直接变成了蓝紫色。不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了。
武依决定去公园看看，没想到在公园湖边找到了他。
微弱的灯光，照着他后脊。他坐在最底下的楼梯上，武依吐气心终于踏实了，赶紧给乔老师打电话报平安。
之后，她就坐在他身后两三个台阶后。就这么陪着他安安静静的看着湖。一直陪着他，后来武依都有些困了，她才将脸趴在膝盖上，明明是想着就假寐一下，却不小心睡着了。
邵宣的眼睛一直像一潭死水一样，突然就颤了起来，他看到不知从哪飞来的小小萤火虫。
闷头往湖中央飞去，那光微弱的不行。
他起身时才看到武依，而她又不知道等了自己多久。
她也像个小小萤火虫，拼命的将她自己微弱的光，点亮他的世界。
萤火虫应该可以飞到别的地方的，不应该留在一片黑寂中。他自己都举步维艰，还困住自在萤火，实在可恨。
“武依，醒醒，回去了。”他拍拍她的后背，想将她叫醒。
她猛地清醒：“邵宣！乔老师给我说，募捐到的钱交给你妹妹了。”
“…啊，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站起身，邵宣给她拍衣服上的灰尘，她问道：“要回去了吗？”
邵宣点头，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她没看出来他有什么不开心，眉头终于舒展了。
“你别担心邵宣，如果考的不好，就复读嘛。没事儿的，天无绝人之路的。”
他看着她小小的脸，郁结散去柔柔的对她笑：“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
邵宣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送你回去吧。”
“没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她坚定拒绝他送自己，推搡着他，“你快回去吧，小溪应该还在家等你呢。”
“好。”
他看着武依乘坐的出租车渐渐驶远，才动身回去。
武依一走，他整个人又成了没了灵魂，晃荡在人间的躯壳。不敢回家，不敢见邵扬，也不敢面对邵溪。
那晚躲在家外面一条没人经过的巷子，抱着自己哭，指尖一直掐着另只手背。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