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骨头（3）
很久很久以前，老和尚还只是一个懵懂不知的小沙弥。寺庙里的师父不用他每天挑水砍柴，也不用他像其他师兄一样诵经礼佛，所以，他觉得当和尚也不错，反正不愁吃不愁穿，就是饭菜稍微清淡了一点。
后来有一天，小沙弥像往常一样在寺里闲走，就看见了一个左眼敷着草药，正面向南方默默发呆的年轻人。
小沙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好奇的跑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坐在他的身旁，一起看向南方。
从那以后，小沙弥便和年轻人成了朋友，不是一起在寺庙外的石墩上坐着发呆，就是拉着年轻人的手，让他陪自己去山里那些曾经不敢去的地方。
此时，明镜山下，一个老人搀扶着一个老和尚，一如从前……
“还能走吗？”老人问。
“放心，反正不用你背。”老和尚笑着回答，可脸色已经愈发苍白。
老人也只是微微一笑，稍微看了眼前方，道:“要不要去何掌柜家，再吃上一碗素面？”
老和尚摇头，眼睛里出现一许思念。
“如今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着咱们呢，怎么会不知道提前准备？何况朱老二应该去追他们哥俩去了，还是早些赶到长乐镇，免得白费了你的一番苦心。”
老人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坚持。二人又走了几里路，就在山道转弯处看见几十个个人影正心急火燎的往自己这边来。
其中的很多人，老人都认识，正是长乐镇里的贺胡子跟麻贵他们。
对面的人也在这时候放慢了脚步，累得满头是汗的麻贵更是已经冲到最前面，恶狠狠的问道:“老芋头，梁兴那个王八羔子呢？”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
“梁兴走了，至于你说的王八羔子我倒不知去了哪里。”
麻贵大骂了一句老东西装模作样，回过头看了眼贺胡子，手一边往老人抓来，一边喊道:“贺爷，小兔崽子跑了，咱们把老的抓回去也是一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贺胡子也还没有决定，可旁边一直病殃殃的老和尚却忽然神色一冷，一把抓住麻贵伸出的右手猛的一拉一扯后，那只抓向老芋头的手臂已经不受麻贵控制一般，软趴趴的在空中来回摇荡。
贺胡子心头大惊。
“分筋错骨！”
“少林三十六路擒拿手！”
一群乡勇面露惧色的看着似乎病入膏肓的老和尚，只有麻贵疼得大叫一声后已经吓得连连后退，刚才脸上的嚣张跋扈，更是再也看不见分毫。
老芋头看了眼贺胡子，平静的道:“能不能看在当年我和你爹浅薄的交情上，借一步说话？”
贺胡子犹豫了一下，让手下们退后一点，自己走到了老芋头身前，正色道:
“梁兴那小子我也很欣赏他，可他犯下的是入室杀人的死罪，而冯清的惨状更是整个长乐镇百姓都看到了，根本不可能善了。如今刘宝已经通知了县里保安团，他们应当也在往附近赶来……所以就算你和我爹当年有那么一丝交情，我也不可能帮你。这事太大，没有个交代谁也不会好过的。”
老芋头笑了笑。
“我不是已经来给你交代了吗？”
贺胡子是在衙门里待了几十年的人，很快便明白了什么。
皱眉道:“你最近都没有回过长乐镇，想替他顶缸，你觉得能说得过去？”
“现在回去也不晚。”
老芋头回头微微看了眼他后面的那群乡勇。
“我虽然不是长乐镇人，但是却在那里活了大半辈子。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你们这些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也不想和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
“你贺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有你在镇上做主，总比将来换个其他人要好得多，你明白了吗？”
贺胡子已经脸色大变，他好像明白了老芋头想干什么。
只听老人缓缓说道:“你只需要晚回去半天，刘宝就会死，而张家没了刘宝肯定很快便会垮，不仅功劳、钱财也都是你的，整个长乐镇以后也将是你贺虎说了算……怎么样，我这个买卖稳赚不亏吧？”
……
贺胡子看着麻贵不停的活动着刚才老和尚给他接上的胳膊，无奈苦笑道:“刘宝让咱们找梁兴你找梁兴就行了，偏偏要去多事。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些老鬼不好惹，现在总信了吧？”
麻贵这种欺软怕硬习惯了的人，除了刚才小声骂了几句娘，心里早就没了脾气，只是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的胳膊刚才是怎么被卸掉的。反正只记得手臂一痛，右手就不听使唤了。
小声的问贺胡子道:“爷，老芋头和您家老爷子有交情？”
贺胡子点了点头，道:“和你爹也算相熟，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在村里没上来。”
麻贵震惊道:“他莫非也在乡勇队待过？”
贺胡子嗯了一声，道:
“他在队里教了一年大刀。”
说完已经大步开始往前走，麻贵见状连忙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问道:
“头，梁兴都跑了，咱们何必还要上山？”
刚才老芋头讲的话，贺胡子并没有说，只不过麻贵是自己的头号心腹，忍不住意味深长的笑道:
“刘宝让咱们去咱们就去，替他跑腿跑了那么多年，难道还怕再跑一次？”
此时的贺胡子只感觉神清气爽，从未有过的快乐！
……
长乐镇外的小山坡上，老芋头平静的在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里走了一圈，然后点起火，扶着老和尚再次往山下走去。而身后简陋的木房子，瞬间便黑烟四起烈焰滔天。
“你不给臭小子留点念想？”老和尚笑着问:“说不定他将来还会回来的。”
“我就是不想让他再回来。”
老芋头用力的搀扶着已经快油尽灯枯的和尚，平静的说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看见我把房子点了，就一定不会让我的苦心白费。”
“说得也对，只有找不到他，县里保安团的人才会顺理成章的把案子在你这了结。反正也没人看见是梁兴杀的冯清。”
老和尚看了看他右手提的大刀，打趣道:“还拿得动吗？”
老芋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咱们都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