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提刀的文官老爷

    从王寡妇家的后院回去必须得经过张家的院墙，这个地方梁兴其实是不愿意来的，因为他没有那么快就把宝瓶放进心底而不去想起来。

    曾经某个瞬间，他有过冲动要去豫南找她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这种愚蠢的想法也只是出现那么一瞬间便被他给压了下来。毕竟私奔这种戏码一般只在画本和说书先生那里有好结果，至于他与宝瓶，暂且不说人家愿不愿意舍弃好不容易得到的富贵生活跟你走，就算是她愿意，你靠什么养活人家，难道靠一张花言巧语的嘴，一副连粪桶都挑不起来的肩膀吗？

    等回到山坡上的菜园放下担子，梁兴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肩膀，自己在心里也忍不住骂了句废物。

    回头喊了一嗓子，老芋头应当还没有回来，便把人黄倒进挖好的池子里。现在这个季节是用不上的，他们这些丁口少的人家就得每天积攒着，好等到来年开春能用。

    倒了一盆冷水洗了把脸，便又下山往镇子里去，摸了摸口袋里冯秀才给的那俩个大洋，梁兴一阵肉疼。

    按现在的物价，如果拿这俩个大洋去买东西，足够买好几十斤的大米，或者十几斤猪肉。而一般的人家请短工一天也只要几分钱。

    当然，像梁兴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人家肯定一百个还看不上，他们要的必须是吃得少干得多并且还累不死的“牲口”。

    走到街上，闻着面摊上散发的阵阵香气，梁兴心一横，转身跑回肉铺买了两斤肉提着，这才心满意足的跑进了冯秀才家。

    “肉哪来的？”

    冯秀才一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又看着梁兴一副正等着挨骂的脸，便猜出一个八九不离十。

    故意调侃道:“你芋头爷爷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这次居然扛回来一头野猪。”

    梁兴苦笑道:“师父，如今他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能去山里找野猪，不是要他命嘛。”

    把肉放到桌子上，又从兜里掏出剩下的钱。

    “我自作主张把您给的钱买了两斤肉，要打要骂都随您。”

    冯秀才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过是不想把这么多钱都便宜了贺胡子跟麻贵罢了，我又怪你什么。”

    老秀才提起猪肉往后院走，嘴里念叨道:“拿着剩下的钱去吧，我等你回来煮面吃。”

    ……

    镇上以前没有镇公所这么个衙门，也不知道是为了官府加强管理，还是因为上头想当官的人太多实在安排不过来，便给加了这么一个。只不过长乐镇太小，县里也没人愿意过来打理，所以一直是由贺胡子代管的。只不过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挂着清正廉洁一心为公的镇公所，恰巧与张家开的烟馆隔街相望，倒是有趣至极。

    梁兴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才看见有人从里头把门打开，几个人里正好有他的老熟人麻贵。

    “诸位差爷早啊。”

    梁兴笑着拱了拱手，道:“今天特意来缴税的。”

    麻贵几个一听是来送钱的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他们欺负的人实在太多，不管梁兴的恭敬模样如何虚假，人家也根本不在乎。只要有实实在在的钱掏出来，像麻贵这样的人甚至能当场和你烧黄纸拜兄弟。

    把右手往前一伸，小声的说了句，交给我就行。

    可正在这时候，身后却出现一个高大的影子，麻贵只觉得脖子一凉，立刻加了一句:我好替你去向把头报账。

    梁兴差点没忍住笑，从兜里掏出剩下的一块多钱，然后对着来人拱手道:“贺把头早。”

    贺胡子本名贺虎，是以前本地乡勇队的把头，因为天生毛发旺盛长了一脸大胡子，才有了贺胡子的外号。只不过让梁兴有些奇怪的是，仅仅几个月不见，他那赖以成名的胡子几乎都要快掉光了，只有稀稀疏疏的一些挂在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此时贺虎也在打量着梁兴，他也有些奇怪这个年轻人几个月不见怎么像变了一个人。现在对方眼里的恭敬让他有些恍惚，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应该是有双被他们在张家牌坊下打得动弹不得，却依旧死死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怵的眼睛。绝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

    麻贵没有心思去猜测他们俩都在想什么，他的眼睛里只看见那一把铜板和里头那个明晃晃的大洋。

    回头看了眼贺胡子后，连忙走过去一把接过，并嘱咐道:“往后在镇子里只要按时缴税，没人敢欺负你。”

    梁兴恭敬的应了一声，正要准备转身走，却没料到一直没有开口的贺胡子突然说道:“听蔡骡子说你读过书？”

    虽然梁兴也不明白这个狗日的蔡骡子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可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过些日子陪我们去下乡征粮。”

    梁兴只是来交钱的，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他虽然想在长乐镇安生活下去，可却实实在在不愿意和他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走得太近。

    可是他能拒绝吗？

    大着胆子看向贺胡子。

    “有工钱吗？”

    “别给脸不要脸。”

    话音刚落，麻五这个杀千刀的就要冲过来打人，可贺胡子却拦住了他，只冷冷的说道:“给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