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旧事
“灵姑娘,宋家小姐的贴身侍女柳儿姑娘来了,送来了一盒糕点。”念儿轻扣房门道。
“姑娘,”柳儿在门外接话,“这点心是中原口味,姑娘定会喜欢。”
“中原吃食想来与大夏定是不同,帮我谢过宋小姐。只是我舟车劳顿,困倦不已,就不亲自出门道谢了。”林思灵坐着高声道。
门外,念儿将餐盒从柳儿手中接过,力道也用力了几分。虽厌恶透了这对宋家主仆,念儿面儿上还是留有大夏王子府侍女的气度,“你也听到了,我们姑娘身体多有不适,还望将我们姑娘的谢意带给宋小姐才是。”
待门外安静下来,林思灵轻抿一口山楂雪水,接着道,“三年前的上元节,哥哥与卓初兄长奉命从北面卸甲入京,路上车马与吏部侍郎吴家的轿撵相撞。我与宋婉仪本在远处相迎,见起冲突,定是上前拉解。只匆匆一面,那吴家二郎吴鑫便瞧上了躲在我身后容貌俏丽的宋婉依。”
“吴鑫非长却嫡,吏部又是实在权势的衙门,宋家怕是喜不自胜吧!”
“这位吴公子,表相也算知礼,实则暗下一麻袋风流韵事。只是介于吴侍郎极在意名声,压得甚严罢了。宋家入京不久,自然不知,也无人多事相告。而我,却做了件蠢事。”林思灵多年后提及,仍是懊恼。“我虽看不上宋婉依为人,但总归相处了几年,便将这件事私下告诉了她,再三嘱咐让她切莫声张,只私下拒了婚事即可。谁知不过第二日,吴家二公子就找到了哥哥,说是要与我当面对质,何时何日何地见他行了有辱家门之事。”
说到这时,林思灵的声调都不自觉抬高许多,可见今日她仍是愤愤。
党延禁不住笑意,也不打断她,只是伤口初愈坐久了有些疲累,便抻了抻腰,继续听她讲。
“这事在中京闹得沸沸扬扬,我一下子成了中京人人议论的长舌妇。她宋婉依倒是凭着拒了吴家婚事,身价倍长起来!你调查我的时候,难道连这事儿都不知么?”
“听说过,所以那时,我只以为你是个骄纵任性没脑子的贵族小姐,这种贵女多得是,我也未放在心上。”
忽然一阵大风,从阖了一半的窗口刮了进来,卷进一层细密的水气。窗外云层厚重,半染夜色,似是在云上酝着一场大雨。
“这几日都是这种鬼天气,中午还似暑日般骄阳,入夜却又冷得像是还未入春。”林思灵伏在桌上,用手撑着脸。
“好在大夏百姓少事农桑。”
“可齐国的农户,又何尝不是百姓呢?”林思灵淡淡接话。
听了林思灵这话,党延本欲拿起茶盏的手略停顿刹那,随后,也未再将杯盏拿起。
此刻,他只觉得愧疚。
近百年来,各国当权者用尽阴谋阳谋,或杀戮屠城,或停战媾和,都不过手握权柄之人一念之间。政客们张口闭口救困扶危、以乐万古,实则沽名钓誉、藐待太平。可这天下万万苍生,不过是想在这似阴诡地狱的人间求片瓦立足之地,讨一箪粗茶黍粮。他是妄图至尊之位的人,可这刻,他却觉得自己和政客没什么不同。
“可是累了?”林思灵见党延沉默许久,不由关切。
党延微微一笑,继而摇了摇头。
林思灵却不信,她起身拉他起来。
“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喝点热水,盖好被子,明日不准早起。”林思灵边说边将党延推攘出门外。
待合上门后,林思灵不禁扬起一抹笑来。来日方长,他何必如此争朝度夕。
门外,党延正欲回房,见连都替了念儿在门外守着,便示意让他随于身后,迈入隔壁房中。
党延低声吩咐,“让甘讯将中京三品以上官员的姻亲关系与内府家眷列个名目出来。”
“是。”
“沙嵬那边怎么样?”
“今早传信来,已将陆宁远送至凉州,西金堂那里也打好了招呼,三师叔会帮忙照应。”
“召朝迎回来吧,灵儿身边还是得有个贴身护着的高手。”
“那漠北那边?”
“舟飏也该独当一面了。”
连都退后,党延才觉身体疲惫。他听她讲了一下午小姑娘间的爱恨往事,也被她寥寥几语所显露的格局刺中心窝。他不由感叹,这世间怎会有她这样美好的人,聪慧、坚韧、良善、胸藏须弥、心怀热忱。
他觉得自己枯朽的生命被她点燃,被她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