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孽债
孟老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酒上，没有在意旁边蛮子的怪异举动。
孟老打开盖子闻了闻，顿时被这浓烈的酒味冲了一鼻子，于是用疑惑的眼神望向方骏。
方骏见此只是微微笑了笑，坦然自若地抬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小口，才说道：“酒味有点重是吧？这是我蒸馏出来的五谷酒，酒劲甘烈，清香浓郁，在下觉的男人喝这烈酒才显英雄气。”说着话，抬壶又一口，并示意于孟老。
说话的时候，孟老将酒壶送到了自己的嘴边。这时候他突然开始犹豫了起来，最后一闭眼，将烈酒灌进了自己的嘴巴里。这一大口酒下肚之后，孟老“嚯”的一声从座位上跳了下来。围着座位走了一圈之后，长出一口酒气，这才捂着额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嗯！这酒入口甘烈，回味绵甜，酒劲十足，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酒。”说着又是一大口，这次有了经验，火烧般酒劲经咽入喉，火燎般感觉从胸腹中燃起，化为一口酒气呼出了豪迈，顺而带动周身血脉偾张，顿时感觉浑身舒泰，不由自主的发自内心的一声呻吟：
“嗯，好酒！”
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此等烈酒怎能如此牛饮。”
说完起身到旁边一个小木架上取了仅有的两个小碗，用身上的衣服擦拭一番，拿到方骏面前，往碗里倒酒，顺便头也不抬地对一旁的蛮子发话：“那位小兄弟，麻烦你去外面叫他们把下酒的熟食带点进来。”
蛮子不做声地依言出洞，不一会托着几盘熟食回来放在他们面前的石头上，整个过程中，手有点轻轻发抖。弄的盘子与石头磕碰而发出“嘚嘚嘚”的声音。然后不言不语，又有点诚惶诚恐的低头退到一旁，似乎不敢抬头见人。
手端酒碗的孟老感觉到了他的怪异举动，看了一眼方骏说道：“你这位小兄弟有点怪怪的啊。”
“呵呵，是不是有点拘束？要不老伯您开导开导？”
“你这是笑话，你的人还要我来开什么导，真是……”
他边说着话，一边下意识的看向蛮子，而此时蛮子也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孟老。
二人一对眼，蛮子赶紧低头，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孟老这一眼就如同被雷击，木雕泥塑般定在当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眼睛不眨眼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的变得凄婉，虎目被泪水浸透。浑身犹如深陷泥沼，让他一时无法自拔。
这一切都被方骏看在眼里，内心不由得轻轻一叹，无言地伸手用力地把住他那只颤抖的手。
被惊醒的孟老木然回头，脸色苍白，嘴唇胡须一阵轻微抖动，说出来的话声已不连贯：“这，这……，他，他，他是，是……，我，我……”
方骏放开手，说道：“我理解，毕竟骨肉相连，血脉相通。”
听到方骏说到这，孟老豁然回头看着他，嘶哑着声音：“你早就知道了？”
“蛮子兄弟，先到外面去透透气。”
蛮子依言对着二人深深一礼，然后带着满脸的泪痕在一老一少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朝洞外蹒跚而去，映照在洞壁上的摇晃的身影仰头长啸，作势欲狂。
待蛮子离开，方骏才歉意的对孟老说道:“其实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发现蛮子的异常，一个人全无这里的记忆，却能认识这里的路，这里的景，甚至还隐约认得这里的人。只到你出现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就好像曾经忘却的记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我就想，这无外乎骨肉之情，其中或有难言之隐。所以故意引你们在洞里单独见面，而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哎”孟老重重的叹了一下气，一口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摇曳的篝火映照出他满脸的沧桑与落寞，还有止不住的纵横老泪。
“这是我一生中的孽债，我愧对英子和她的一双儿女啊……”
原来问孟老就是孟牪土司，年轻的时候痴迷于习武和修道，后来更是走出大山，浪迹江湖，遍访名山大川，研武论道，其中十数年。
一次偶然遇到被朝廷罢黜的礼部侍郎吴定海一家，在归家途中遇到路匪，正在危难之际，被孟牪出手相救。后来在谈话中了解了吴侍郎的遭遇，钦佩于他的为官清正，也为他无端被罢的遭遇深感痛心，又被他高尚的人品所折服，于是便毅然的一路护送他们一家回归故里。
在这一路上，与吴定海的爱女吴英一路朝夕相处，被她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兰质蕙心所吸引，不免心生情愫。吴英也倾慕他的侠义之心而心生爱意。就这样在吴侍郎的有意撮合下，二人结为夫妻，不久便育有一子一女。
几年后，因思念故土，便带领妻儿回乡省亲，不料异变凸起。
回了家才知道，这些年里，他仅有的大哥在一次狩猎中遇难，而今老父也病入膏肓，命已不久，所以他就成了继承土司的唯一人选，若不然整个部族将分崩离析。
但是当地有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做了土司就不能与外族通婚。
于是，当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边是生死相随的妻儿，一边是望眼欲穿，休戚与共的族人。面对这样的两难的选择，饶是他机智百出，也让他几欲发狂。
这个时候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坚强无比的吴英，不想让与她血肉同体的丈夫太过煎熬，从而留书一份后，毅然决然地带着孩子离开寨子，独自走上回家的旅程。
因是仓促出走，身边护卫太少，在路上座骑被山中野兽所惊，不幸跌落山崖，待孟牪找到时，只不见了他们八岁的儿子孟满。
结果经此巨变，肝肠寸断的吴英思子成疯。在这样的局面下，迫于形势，寨中部族默许了孟牪的继承资格，孟牪无奈带着六岁的小女继承了土司之位，并吞下爱妻成疯、痛失爱子的苦果。只到现在，妻子吴英还是疯魔缠身。
今天，乍见爱子重现于世，怎么不叫他心神激荡。
孟牪土司狠狠的把眼泪一擦，又灌了一大口酒后，猛地站了起来：“上天对我老孟不薄，还能还我满儿，我得带他去见英子，或许能让英子，哎！方兄弟，此间事了，我一定重谢你等，你们暂且在这里等着我”
方骏笑着止住了有点失态了孟老，说道:“孟伯，您就怎么肯定，毕竟十几年了”
“哈哈，怎么可能，那眼，那眉，尤其是眉中那颗痣，绝无仅有。对了，他屁股蛋上还有个疤，那是我在他小时候不小心用剑，不说了，为此我当时还被老泰山一顿揍，哈哈，方兄弟你先在这……”
正在这时，他话没说完，洞外隐隐传来叫骂声，还伴随着几声虎啸。洞中二人顿时一愣，孟晴忽然急匆匆的跑进洞来，表情显得异常的慌张。
“爹爹，外面赤藤带着几百人堵在路口，说是要我们交出朝廷奸细，不然就……”
“不然就什么？”正处在极度亢奋中的孟牪冷不丁的被打扰，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说是就，就，杀，杀个片甲不留。”孟晴很少见一向稳重的父亲大动肝火。
“哼！好大的威风！这牵牛花还成精了，走，去会会他。方老弟，你先候着。”说完气势汹汹的带着他女儿往外奔去。
方骏本想跟着去看看，听孟牪怎么一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这一出去，外面声音立马小了很多。
方骏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随后很惬意的喝了一口酒，就了一块熟肉。
赤藤土司，牵牛花？想到这里，他不觉一笑，土寨内部也是勾心斗角，情报上说此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为达目的，几乎毫无底线，平时遇到事情又总是畏缩不前，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这个时候他居然会明目张胆的跳出来，看来他们内部已经志在必得地分配利益了，那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已经有了进一步行动的计划。
这里发生的一切应该躲不过他们的耳目，如果只是冲着自己这几个人来的话，值得上目标的只能是夜不收的二档头玉玲珑。但是一个玉玲珑不值得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看来这里面的水不是一般的深。
这次孟牪又该如何抉择。似乎最好的是把自己这几个人交出去，不得罪自己人，也没伤害朝廷的人，毕竟自己算是自投罗网，他只是付出品行上的代价。可他会吗？
正在出神时候，玉玲珑闯了进来，见他没事人一样的发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好兴致，喝着酒，吃着肉，外面都快闹翻天了。”
方骏没理她的抱怨，头都没抬，又在火堆里加了一把火。
“蛮子现在什么情况？”
听到他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蛮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他自从里面出去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你们在里面怎么地他了？”
这时，方骏才抬头看着玉玲珑问道：“你没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我哪有心思问哪！你说说怎么回事？”
听到这，方骏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些无奈的神情：“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这个当大姐的应该多关心关心。”
“哦？”玉玲珑一时没转过来弯，也许她一直强势惯了，从来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也没有这方面的感悟。
方骏接着说道：“蛮子就是孟老爷子多年前丢失的儿子。”
“啊？！”这个事情确实不可思议，但她转念一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连这次侦察都取个“探亲”的名字。”
也难怪她疑心，这也太巧合了。但话又说回来，方骏在这“巧合”上的事情还少吗。
“嘿嘿，姐，这次真的是巧合，路上我们都看出来他的不正常，我也只是以为他最多也只是跟这个说不定有点关系而已，这不也是帮他解决一个念想吗，说到底也是解除你们对他的误会，我哪晓得是这个结果。”
“行了，这事先不急，接下来怎么办？”
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方骏露出了狡黠的眼神：
“打窝，钓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