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未的迷思
沈未赶到小梅园时,沈程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早饭,沈未松了口气,要是再晚一会,自己这一上午就算白瞎了,他可不想在小梅园这种地方待上两个时辰。
因为常年晚上不睡觉,沈程早已经失去了夜里入眠的能力,于是他就把睡觉时间安排在上午,除非有天大的事发生,否则上午一两个时辰就是雷打不动的睡觉时间,对于手下人来说,这段时间是绝对不可打扰的。
沈程招呼沈未坐下,把桌上的馒头推到年轻人面前,他喜欢这个年轻人,干练、冷静,有想法,这让他感到欣慰。
大哥沈前临终前把儿子托付给自己时,只有一个要求:放在自己身边保障他的安全。可这个世道,可怎么才能安全呢?常年游走于刀锋之间,自己似乎从来跟安全沾不上边。
深思熟虑后,他把沈未从探事司调到天机营,同时任副司使护卫。在他看来,能保护沈未安全的只有沈未自己,没有人能一辈子依靠别人提供的庇护获得安全。
熟悉了什么是危险,自然知道如何保障安全,这是沈程的逻辑。
他对这个侄子格外有耐心,在最初的一年多里,他把最脏、最累的活儿都丢给了沈未。第二年,沈未参与了天机营几乎所有的危险任务。到第三年时,大家都说沈未在行事时有了三分沈副使的味道。
就这样,几年下来,沈未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天天等着发薪水去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沉静了下来,跟着叔叔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渐渐成了沈副使的得力助手,也成了武德司里最危险的人物。
看着沈程推过来的馒头,他迟疑了一下,刚才那碗羊汤的热劲儿还隐约在肚子里翻腾。
“吃过了?”沈程问。
房间里没有别人,沈未从这三个字里察觉到一丝关心,他知道,此刻坐在对面的,不止是上司,还是自己的叔叔。
“吃过了,显仁坊的羊汤。”沈未没有表露出过多情绪,老老实实地说了事实。
“噢。”
在沈未看来,沈程发出的这个单音,没有任何意义,他思考着是不是开始汇报情况,但沈程下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笋肉馅儿的,尝尝。”
这几乎是道无法拒绝的命令,沈未抓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这笋肉馅儿味道真不错,可他并不打算花太多时间在馒头上。
“说说吧!”
果然,他刚把最后一点馒头送进嘴里,沈程就恢复了以往的语气。沈未知道,此刻坐在对面的,只是沈副使。
沈未说昨夜的行动特别顺利,并详细讲了整个行动过程,“没有纰漏,也没遇到阻碍。”
“没有任何意外情况?”
沈未不知道如何接这一句,很明显,老头子略有不满,不是对行动,是对自己。
说出特别顺利这种话,真是太有才了。沈未在心里自嘲,他想起来听沈程说过的一话。
太顺利会让人丧失警惕,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呃……有个情况。”沈未有点脸红,略尴尬地看向沈程,他不确定要说的算不算意外。
“说说。”
“逮到丙不冬时,他好像受到特别的惊吓。”
“怎么个特别的惊吓?”
“当时我和另外一个兄弟潜伏在圃田仓外,对人在不在里面没有一点把握。不过,大路上的兄弟整出爆炸的动静不久,我们就看见丙不冬慌不择路地跑出来。”
说到这儿,沈未抬头看了一眼,仿佛在提醒沈程前面提到的特别顺利指的就是这个,但对方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好继续讲下去。
“按理说,外面有爆炸,他躲在里面才会觉得安全……可他却全然不顾危险地跑出来,而且当时惊慌失措的样子明显是被吓到了。”
讲完这些,沈未看见沈程用食指轻轻地挠着下巴,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桌子上的馒头。他知道,老头子这是陷入了沉思,这会儿他视线里可没有馒头,什么都没有。
沈未识相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你们有没有……进到院子里?”过了一会,沈程终于开口了。
“没,人到手就撤了。”
“好,这样最好。”
此刻,沈未几乎可以肯定,废弃的圃田仓内,一定藏着什么秘密,而这秘密老头子多半是知道的,吓傻丙不冬的东西,一定与此有关。
从小梅园出来,沈未骑上马直奔朱雀门内的宅子,沈程说晚上要审丙不冬,所以他得抓紧时间回去眯一觉。
到家之前,他有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思考一下他的新任务,临出门前,沈程告诉他盯紧乌鸦社,说这个落魄的诗社很可疑,或许跟墨子之手之间的秘密联络方式有关。
对于乌鸦社,沈未并不陌生,那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只是以前几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上次沈程让他向张司使汇报乌鸦社的事时,他才特意留意了一下。
说他们同情或者心理上支持墨子之手,沈未是相信的,但如果说他们本身就是墨子之手,参与了很多破坏活动,沈未还是很怀疑的。
平心而论,他对乌鸦社没有任何坏印象,甚至莫名地有点同情他们。书生文人嘛,自古以来都在悲天悯人、忧国忧民,如今国也没有了,让他们作几首诗抒发点情绪没什么问题。
但命令就是命令,执行就是了,他从来不在案子上怀疑沈程的判断,他觉得这老家伙有时候像一个圣人,有时候又像一个殉道者,周身围绕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接近参透沈程的某个秘密,可他很快发现,自己距离真相还远得很。
有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己喜欢待在沈程身边,就是因为享受这种解谜的过程吧。
快到朱雀门时,枣红马放慢了速度,很快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沈未扫了一眼门头,心情顿时有点失落,从很多年前开始,这个曾经带给他无数童年乐趣的宅院就冷寂了下来,父母双亡,仆人尽散。门漆早已晦暗剥落,院墙上砖头间长满了野草,如今这些草枯黄败落,在寒风中摇曳凋零。
这里只是他一个人的栖身之所,家早已不在了。
就在他抓住生锈的门环开门时,天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神采奕奕的纳乌正向汴梁城里的百姓宣布一个好消息。
“……十年是段很长的时间,按照你们的习俗,这是生命中的一旬。如今,我们共同走过了一旬,这并不容易,但很有意义,我们对这个星球的管理也将进入一个新阶段……为此,我们决定举办一场庆典,庆祝这伟大的十年。而且,我们要到地面上去,包括一些特殊的客人……”
他们到地面来,绝不单单是为了庆祝,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这是沈未听到纳乌所言后的第一感觉。
沈未一直都觉得,星舰上的纳乌根本不在意地上的人,就像人不会在意地上的蚂蚁一样。他小时候就喜欢丢点馒头渣给蚂蚁,看它们排成长队来搬运那些碎屑,但那仅仅是取乐而已,世界上应该没有一个人在做决定时会考虑蚂蚁的生死和感受。现在,所有人都是蚂蚁。
进到屋里,他一头倒在床上,想快点入睡,但纳乌的声音无处不在,这让他很烦躁。
“……我们两个文明之间越来越近了,但是,在走完这最后一小段路程之前,你们仍需要奉献,仍需要服从,别忘了,服从是至高……”
厚厚的棉被捂在耳朵上,世界难得清静了些,沈未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在他意识迷离,将要睡着之际,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沈副使让自己盯乌鸦社,会不会跟这个庆典有关?如果乌鸦社真的跟墨子之手扯上关系,那这大会就真的热闹了。
墨子之手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