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存在的地方
天亮了，丙不冬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盖着靛蓝色的棉被，很暖和，带着熟悉的味道。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想看清楚这个房间，担心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诧异地伸出右手摸了摸脖子，奇怪，那里的瘀痕不见了。
他撑起身体坐起来，时间应该是早晨，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斜撒在桌子上，窗纸映着树枝树叶的影子，窗外有鸟雀在鸣叫。
没错，这是家里自己的房间。
很久之前的无数个清晨，他就是在这样的晨光里醒来，隔壁房间的姐姐应该早已起床，正在庭院里练拳，母亲在灶房准备早饭。每当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推开窗子，总能看到姐姐和母亲的笑脸。至于父亲，肯定又是忙到很晚才回来，这会儿正在房里呼呼大睡。
这里几乎承载了他所有的快乐，所有关于家的记忆。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用一切换回待在这里的时光。
如果这是一场梦，只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他起床，走到窗前，双手放在窗框上，准备着推开窗户就看见母亲和姐姐正在院子里忙碌，她们会在干什么呢？丙不冬在脑子里想了所有的可能。
他用力一推，窗户纹丝不动，他再用力，窗户仍像钉死了一般仍然打不开，他急了，大喊着姐姐疯狂地拍打着窗户……
“卟咚，卟咚……”
卟咚，是有姐姐给丙不冬的小名，小时候姐姐觉得“不冬”这两个字听起来像不“卟咚卟咚”的声音，所以就一直叫他卟咚。此刻姐姐在窗外叫自己。必须打破这窗户，他心里想。他往回退了几步，用尽全身力气撞向窗户。
脖颈处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像要断掉似的，他醒了。
果然是梦，心里好难受，他重新闭上双眼，假装自己又回到刚才的梦里，细细重温熟悉而短暂的温暖，虽然这几年他无数次梦到过这里，但今天的梦出奇地真切。
梦是回不去的，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重新睁开眼，他才注意到，自己确实躺在一张木床上，虽然没有那床熟悉的靛蓝色棉被的味道，但这床跟曾经自己卧房的那张很像。
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躺在一张真正的床上睡过觉了。
经过一夜休息，身子已经不像昨天那样不受控制了，他艰难地起身，这才发现身上被人换了一套干净的衣物。
他手扶着脖颈，用了很长时间一步步挪到窗前，那扇窗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窗下的木几上散落着几个小物件，放胭脂的小木漆盒、雕粗糙的木头小鸟……都蒙在一层灰尘之下。终于走到窗下，他定了定神，右手伸向那扇窗……
“你确定要打开它吗？”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丙不冬转身，看见门口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姐姐秋辞。他完全不敢相信，脑袋里嗡嗡地乱了套，身体不知道如何反应，杵在那一动不动。
秋辞跑过来抱住弟弟。
丙不冬意识到这并非是梦，他哭得像个孩子，良久才抬起头问姐姐：“真的是你吗姐姐？这是哪？”
秋辞转身推开窗户：“这就是你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灰的世界，处处颓垣败壁，一片废墟，视线越远越残破不堪，目及所至是一个黑漆漆的巨大深坑。
他们所在的这间房处于这个死寂世界的边缘，房前倒伏的几块巨石，石头表面呈现奇异的晶体状，或许就是这巨石让这间屋子免于毁灭吧。
丙不冬自然认得这几块巨石，那是郑州北关的定关石。
前朝显德二年六月，黄河泛滥，大水从郑州北关涌入城内，郑州城一片汪洋。灾后，水部员外郎尼志明请大师在郑州城北开坛做法，并设巨石阵，以求避黄水、镇河伯、定城关。
八九年前，丙是岩官迁郑州，丙家就在北关附近安家，刚上私塾的丙不冬和小伙伴常放学后在定关石阵旁玩耍。
丙不冬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站在禁忌之地，曾经的家，他用疑惑眼神看向姐姐。
姐姐不说话，冲着他点了点头。
“那第一个问题呢？”
“你是不是想问，在杏花营里的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话？”
“没错，那时你就像个陌生人。”
“那我告诉你，当时你看到的那个，根本不是我！”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姐姐的回答让丙不冬很困惑。
“天外人有种可怕的技术，能造出一个人的分身，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分身。”
“所以，那个只是你的分身？”
“当然。”
“那，那个分身算是你吗？”
“当然不是，分身只是没有三魂七魄的躯壳，我也是在他们投射到天空的影像里看到你和我那个分身的。”
“但是，你怎么会让他们造你的分身呢？”
“傻弟弟，它们制造分身的时候可不会跑过来问我愿不愿意。米莱西说只需要一滴血、一根头发，就能造出看起来完全一模一样的分身。”
“米莱西？她又是谁啊？”此刻丙不冬的眉心上，挤出一个大大的“川”字。
丙秋辞笑了，弟弟还是小时候那样，傻乎乎地总爱问个不停，但这会儿并不是解释这个的好时机，“好了弟弟，你现在有伤，脑袋还不灵光，吃点东西再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再聊。”
经姐姐这么一说，丙不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这会儿肚子正不争气地咕咕叫着。而且，一旦意识摆脱了刚才的好奇，脖颈处的痛感又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大脑。
他手扶着脖子重新坐回床上，吃下姐姐刚才带过来的粥饭。这碗粥太香了，不仅仅因为自己太饿，更因为这碗粥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做的七宝素粥，那时他和姐姐常常比赛，看谁喝得快又干净，丙不冬总是第一个喝完，而且还故意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粥，丙不冬摸着鼓起来的肚皮躺下，就在意识迷离将要睡着的那一瞬，突然一个想法在脑子里跳出来，“米莱西？她怎么会对天外人的事情知道这么清楚，她到底是谁？”
他徒劳地做个各种猜测，但始终毫无头绪，很快，身体内长久以来积累的困倦袭来，他见到了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