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乌鸦社的秘密
作为一家诗社,乌鸦社在汴梁城没有什么名气,它是位于小纸坊一座破旧安静的青砖院落,离州桥不远,夹在一家食肆和一家质库之间,与周边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大部分时间,它大门敞开,门侧竖着一块展示板,贴着最近一期选出的几首新作。得益于最新的活字印刷技术,展示板下面木斗里,放着几叠墨印的作品供人取阅。
附近的人大都对它的诗作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作品册上乌鸦图案赞不绝口,有人说,乌鸦社的诗顶多算七品,但这乌鸦图案雕得绝对是极品。
所以在这一带,虽然没人知道它有什么佳作,但人人都知道乌鸦社。
诗社主人叫颜若云,心思似乎并不在诗社,除了初一和十五诗社成员雅集时能见到他,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人影。
诗社里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两扇窗坏了很久,负责洒扫庭除的钟伯跟他说了几次,颜若云每次都说好好好,但大半年过去了,坏掉的物件依旧坏着,只是数量增加了。颜若云要么是没有心情,要么根本没有余钱修理那些物件,时间久了,钟伯也不再提了。
这天不逢雅集,钟伯本以为又是清闲的一天,所以快到中午才开始打扫,颜若云却突然从二楼下来,匆匆忙出门隐入熙攘的人流。
颜若云不住诗社,平日里没事不来,有事也不一定来,今天奇怪了。钟伯摇摇头,继续扫地,他不懂这个年轻人。
走近州桥桥头,颜若云放缓脚步,他二十多岁,人长得很精神,书生打扮,长衫、折扇,这样的装束走在州桥附近,很普通,不起眼。
这个时辰,正是很多像他这样的书生文人在州桥流连的时候。
早市即将结束,出来看景闲玩的小娘子们正是回家的时候,自然也吸引了众多的书生公子,这一点,倒没有因为天外人降临而改变。
此时颜若云走在州桥上,脚步从容,走到第六个栏杆处,他左右看看,避开来往的行人,走到栏杆东向而立,悠然地凭栏远眺。
他的左侧两尺远,一个男子约莫 30岁,青褐衣衫,短打扮,斜靠在栏杆上看着桥面上来往的人群,这是他多年老友姜成。
“州桥还是夜景好!”颜若云感叹。
“公子何出此言呐?”姜成言语间满是调侃的意思。
“因为只有在夜里,才看不到东北角天外人黑漆漆的大鞋底呀!”
“不愧是京城第一诗社的掌事人,话说得有意思,哈哈。”
“有没有尾巴?”颜若云走到姜成身侧,压低声音把两个人的谈话转入正轨。
“干净得很。”
“计划有变。”
“我们可都准备好了,10个人,全是那边的家伙。”
姜成伸着大拇哥想为“那边”指个方向,可是手指在空中摇一会儿,终是不确定指向何方,最后只得悻悻收回。
“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有新计划。”
“那就是没我们什么事了。”
“你猜!”颜若云狡黠一笑,把手里的诗册递过去,提高了声音:“乌鸦社新作,看看吧公子。”然后拍了拍姜成的肩膀,转身离开。
姜成并未着急离开,待颜若云走远后,他才不慌不忙站直身子,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城郊一处普通宅院,青砖院墙、土木门楼,跟周围院落没任何区别。
走到门口,姜成朝不远处卖枣的小贩使个眼色,然后走到门前叫门。长短不一轻叩三声,厚重的木门“吱扭”一声开了约一人宽,姜成闪身而入。
待木门重新关上,那个枣贩推车到门前,继续吆喝:大枣、大枣,新鲜的大枣嘞!
这地方姜成来的不多,不熟悉,他谨慎穿过院子,走进堂屋。
堂屋里,一架壶门带托泥式的小榻上,一男子垂足而坐,正慢慢饮茶。男子头戴棉帽,沉稳中透着平静,举杯、啜饮,慢而有序。
侧边的案几上摆放着茶壶、香炉、笔架和几页草纸。茶壶冒着热气,香炉冷寂无烟,甚至蒙了一层细尘,笔架上的毛笔倒是还湿润着,草纸上没写字,是幅简笔地图。背后的屏风画的是幅老僧图,老僧目光平静,望着远方。
旁边的厢房里,几个人正在忙活,他们身边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件“那边”的武器,上面灰灰冷冷的光泽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姜成啪的一声把诗册拍在桌面,那只墨印的乌鸦格外显眼。
“计划变了。”
男子没有回答,不慌不忙,一只手拿起诗册,转手递给旁边,依旧没说话。
厢房的一个人过来,接过诗册,回到厢房,对照着一本书比划着,不断地在一张纸上写出一个个字。
半盏茶功夫,后面的人过来了,把诗册连同那张写了很多字的纸一并放在男子面前。
姜成也凑过来一起看纸上内容,片刻,两个人同时抬起头,面面相觑。
“这计划,太玄了吧。”姜成一只手搓着下巴,连连摇头。
“我们的任务倒是简单了,老姜,明天你就去准备吧。”男子说。
“好的,不过……”姜成略有犹豫。
“怎么了?”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个阴谋,我是说,万一是察子们的圈套。”
“我们只负责执行,计划是诗者确定的。”
“我明白,我是担心……那可是秋辞的弟弟……”
“你担心的不止于此吧。”
“呃……”
“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年轻人也是假的秋辞的弟弟?”
“呃……秋辞都能有假,他的弟弟也有可能。”
“是啊,我也有这样的怀疑,毕竟,杏花营的事太诡异了。”
“无论是天外人,还是那边的,他们能做的,都超出了我们的理解。”
“幸好,那边的在帮我们。”
“可在他们面前,我们是不是太弱了,他们随便打个响指,我们都顶不住啊。”
男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凝望着诗册上的乌鸦图案,良久,终于吐出一句话:“没错,我们是弱,但最小的砝码也能打破平衡。”
“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只需要一根稻草?”
“对,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说完,男子脱下棉帽,头上无毛,烧戒赫然。
男子名叫李念,不过三十岁,但看起来沉稳老道,十年前,他还是开宝寺的一个和尚,每天劈柴担水、诵经念佛、站桩习武,日子虽然单调,甚至有些辛苦,但和师兄弟们在一起,倒也乐趣颇多。
但天外人的到来毁了一切,世人对佛家的信念没了,开宝寺没了香火钱,很快难以为继。李念没了依靠,也无家可归。后来机缘巧合下,他加入了墨子之手,因为有头脑,又有武功,很快成为首领之一。
眼下计划更变,他也想过这可能是武德司设下的圈套,但他不能把担忧表现出来,他们在做的事容不得担忧和犹豫,那样的情绪会像瘟疫一样传染,会害死很多人。几年来,他习惯了冷静,甚至冷酷。
他早已不是当年目睹灵感塔崩塌时那个惊恐无措的觉迟和尚了。
就在这时,院外的枣贩突然换了吆喝声,大家立马惊觉起来。
厢房里的人迅速挪出墙角的木床,从地上拉开一个铁板,把文件和武器放进暗格,再放下盖板,稍作掩饰,这里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卧房。
即便察子拿着户籍簿进来,也只能查到宅子的主人叫李大由,户下有儿子李得成,家里做点药材小生意,几个帮工经常出入,屋角堆着的几麻袋药材也可以证明。
当然,李大由跟着归天派去了嵩山,现在只剩下儿子和几个伙计在家。
大门外,一队武德司察子骑马奔驰而过,枣贩扯着嗓子吆喝着:大枣,便宜了啊!
马队呼啸而过,扬起满街的尘土。察子们只是路过而已。
枣贩咒骂着吐出嘴里的沙尘,看察子马队越来越远,没有回头的迹象,又换了吆喝声:
“大枣、大枣,新鲜的大枣嘞!”
听到这声吆喝,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你相信这个计划吗?”临出门前,姜成忍不住再问。
“我相信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