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挫
夏煜桉是被电话吵醒的,蒙古包里昏暗,只有门缝里挤进几束光,掀开被子一角去够手机,后知后觉意识到,被窝里的,是江浔野的味道。
让她一愣。
再一愣,是下一秒,手机里头传来陈瑾的声音:“桉桉,你是不是又找江浔野那小子去了?”
夏煜桉顿时清醒,从床上弹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社交账号,父母是知道的,ip地址也在动态下面标着。她来青城找谁的,也显而易见。
上次偷偷跑来草原找江浔野,妈妈一通电话打来,也是在第二天早上,训了她一顿。但她人没事,没走丢,没缺斤少两,安安全全的,而且陈瑾是见过江浔野这孩子的,他人正气,懂事有礼貌,特别讨喜的孩子,陈瑾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放心的。
只不过回京城后的一个月里,节日假期夏煜桉都被关在家里,没能出去玩。
夏煜桉故作镇定:“没……没有啊,找他干什么,我来草原是想创业来着。”
这话半真半假,前半句假,后半句算真,收购江浔野手作社也算是创业。
陈瑾笑道:“创业?你创什么业?咱家是落魄了,不是没了,你爸公司楼还没塌呢,你怎么就想着盖新的。我是想说,咱家之前收购的那个美妆小公司,化妆品最近销量提升了不少,股票涨了些,过阵子等家里稳定下来,你也可以回来了。”
商业各大家族针锋相对,夏家难免与别家结下梁子,前段时间家里遇到困难,怕对家趁虚而入,京城不安全,陈瑾和夏铮年以前不让夏煜桉出来,现在赶着她出来。
夏煜桉哪有心情旅游,能想到的就只有之前无家可归投靠江浔野,也就跑草原来了。
夏家名下收购了一家美妆公司,虽然是个小牌子,但质量不错,夏煜桉都用自家产品,她最近直播推荐的也都是这款。帮江浔野的同时顺带帮家里一把,两全其美。
有一件事,陈瑾说得不错,夏煜桉来青城就是找江浔野的。
不过当时她没想过真能找着他,也没想到破镜重圆这种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能来找江浔野,可江浔野不一定愿意跟她回京城。
夏煜桉没把握,语气都没了底气:“妈,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陈瑾不强求她:“旅游放松可以,但玩几天就行了,你也不用创什么业,家里有你爸,用不着你操心,赶紧回来。”
想起隔壁家小时候特喜欢跟夏煜桉打打闹闹的那孩子,陈瑾又道:“你知不知道,傅家那孩子,已经接了他爹的企业,现在风生水起的。我看你也该谈个朋友了。”
夏煜桉自然明白陈瑾话里的意思,想了想,记起傅家那小少爷的模样:“哦,朋友圈里见过,傅砚是挺帅的,人也挺好的。但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倒也不是不喜欢弟弟,只是心里早就有人了。
闻言,陈瑾严肃不少:“让你回来你就回来,怎么那么不听话呢。玩几天就回来啊。”
夏煜桉深吸一口气,刚想回话,对面已经挂了。
从小到大,她最听话了,亲戚外人都夸她懂事孝顺,什么都听父母的安排,每回跟着他们出去都顶着一张得体的笑容,被拉着和一群少爷交涉,她嘴咧得都僵了,穿着挤脚的高跟鞋几个小时,到家脚后跟都磨出泡。
和家里娇养的宠物有什么区别。
她轻叹一声,心里堵得慌,一旁响起敲门声,跑去开门。
大概是没睡醒,拉开门,自己还绊了自己一脚,脑门直接撞江浔野身上。其实前不久他就在门口了,刚伸手敲门就恰好听见夏煜桉那句“傅砚挺帅挺好的”。
之前和她聊天的人,就是傅砚吗?
心口仿佛被堵了一团棉花。不想打扰她,走远了,现在才来。
夏煜桉捂着脑门,江浔野把她扶稳,她细眉微蹙,他指背替她舒平,目光深深:“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夏煜桉把他拉进来,见到他,语气轻松许多,“就是没睡醒,起床气而已。”
她有心事,江浔野看得出来,她不说,他就不问,看着她,眉眼微翘:“夏煜桉,你还挺霸道的,这回干脆直接占我屋了。”
说到这事儿,夏煜桉挺纳闷的。
她居然已经路痴到这种程度了吗?居然连屋都能跑错!
但比起那个,她太累了,睡得死,也不记得做梦梦到什么了,小心翼翼问他:“我说什么梦话了吗?不会对你说了什么骚话吧……”
江浔野把早饭放床头柜上:“你不应该问问我,大半夜跑我房间,你对我有没有做什么吗?”
夏煜桉对自己认知清楚,她从小到大睡相特好,不流口水也不踹被子,不乱动,守规矩。她确实是馋他身子,倒也不至于那么疯狂。
她反客为主:“江浔野,倒是——我听见你说梦话了。”
“?”
她笑嘻嘻地看他,没半点心眼子:“我听到你说,之前你对我太冷漠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对我好点,要弥补缺失的那七年。”
夏煜桉一骗人,就喜欢咧嘴笑,江浔野看破不说破,就顺着她的话:“我的秘密怎么就被你听见了。”
这会儿蒙古包的门打开了,屋子里亮了,夏煜桉也看见旁边椅子上放的薄被。
“你睡椅子上的吗?”她问。
江浔野点头。
凌晨的时候,他刚洗完澡,夏煜桉就进来,往他床上倒头就睡。他愣在原地,手足无措,脑子宕机很久。不能和她睡一张床,又不能去她屋睡……他抓了抓头,蹑手蹑脚去拿条薄被,只能坐椅子上睡了。
“你应该把我赶回去的。”
“不忍心。”
夏煜桉看着他的肩背,又想起陈瑾的话,心里藏不住事,小心翼翼低声试探:“江浔野,如果我回京城,你会跟我一起回去么?”
放在床头的牛奶是热的,冒着气。
他背对着她,没说话,夏煜桉立马自己接上:“我是说如果哈,也不一定立马就回去的嘛,更何况我这手作社老板还没当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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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夏煜桉依旧努力直播,不过她发现,如果每天都是这么些内容,很难有流量进来,直播间不来人,来人留不住,后来她还花钱购买了一些付费流量,吸引观众,让直播间在线人数迅速提升。甚至,她花心思设置了一些游戏,尽可能的和观众互动起来。
正是夏煜桉的用心,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最近一度飙升,吸粉无数,比同期的美妆博主人气还高。
看着直播间向好发展,夏煜桉和手作社的员工都越干越来劲,互相直接配合默契,热血沸腾,每天都能提前下播,结束后围坐在篝火周围唱歌跳舞吃烤肉。
夏煜桉坐在江浔野旁边,凑过去看电脑里的数据,嘴角止不住上扬:“以咱们这个涨粉速度,脚踏实地地干,再过一阵子就能开始卖手作品了。”
江浔野看着她,低低笑着:“这段时间辛苦了。”
夏煜桉最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微微弯着,露出浅浅的梨涡,为他的野性添了些反差。
初中盯着他训练那会儿,篮球砸在篮筐上经常会被弹到夏煜桉这个方向,她就顺手帮忙捡起,江浔野弯着眉眼朝这里背风跑过来捡球,少年的恣意帅气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江浔野从来都不知道,那时的夏煜桉,曾无数次想象着他在辽阔草原上骑马的模样,一定比球场上更自由潇洒。
她羡慕,向往。
在她的眼里,他就应当是这般自信张扬的。
不过,她还记得有一次被飞来的篮球打到了头,江浔野停在她前方时,又立马变成了那个笨蛋,抓着后脑勺,满脸歉意。
其实并没有那么疼的,她只是“嗷呜”叫了声然后揉着脑袋,江浔野却立即紧张得关切询问她好久,特别担心。
思绪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社员们互相打趣,将目标转移至夏煜桉:“桉桉姐!还记得要请大家吃饭不?”
夏煜桉笑:“记得记得。”
社员:“都咱桉桉姐了,不得整一桌贵的!”
“吃什么饭!”何奕杰喊,“直接吃喜酒!”
旁边一群社员跟着起哄。
闻言,心底起伏一阵,最后归于平静。夏煜桉没说话,只是觉着有些闷。
她和江浔野,现在不尴不尬的,到底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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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社员互相配合,转眼又直播了三天,后台数据可观,每天都有固定的粉丝来观看,夏煜桉提前预告过接下来手作服装和手作玩偶,有不少人表示期待。
原以为努力的孩子有糖吃。
然而,平静止于最近的这次直播。
【主播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镜头前用小牌子,镜头后用的都是一些大牌。网上随便搜搜都是她用大品牌的图。】
【这牌子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一分价钱一分货,比那些大牌子便宜那么多?】
【我买过,还真没什么效果。】
【卖的是假货吧。】
……
一时间,大家对于夏煜桉的质疑声不断,甚至直接就冲到了热搜,她的直播间里顿时充满各种谩骂。
砸鸡蛋、取关、举报……
面对源源不断的恶评,夏煜桉反反复复地进行解释说明:“我先前就已透露过家里出了些事情,遇到了小坎坷,我推荐的产品是产自我们家企业的。我家牌子有质量保证,致力要打造出一个真正属于我们国产的国际大牌,绝对不是评论里说的假货。”
然而,她的解释苍白无力,感觉就像是回到了被恶意剪辑的那段时间。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架不住网友对她的人身攻击,江浔野及时让她下播。
一
个人做了九十九件好事,但只要做了一次坏事,就会认定她就是个坏人。
再后来,直播间被人恶意举报,干脆直接被平台封了,前功尽弃。
所有人都低气压,江浔野让大家提前收工回去休息,蒙古包前再也没有之前那般热闹,重新归于冷清。
江浔野把夏煜桉接去镇上住,车上,见她始终心不在焉闷声不响的,他也不好受,开口安慰:“好好休息几天,过两天带你走个合同,咱们把收购的事处理了?”
她真心为手作社好,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忙直播,小号列表关注里全是卖货的博主,每天设闹钟蹲着直播,学习话术,江浔野都看在眼里。
夏煜桉只是点点头。
到江浔野家的那一晚,夏煜桉失眠了。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有最近的,也有更久远的。想到她被骂没有教养,想到被喷双面人,想到七年前他没有任何来由的抛弃,想到那日她想带他去京城时他的沉默。
想到好多好多。
绞得她难受。
生物钟还没有调整过来,凌晨都无法入眠,夏煜桉从屋子里头出来,想倒杯水喝。
茶几上的办公灯依旧亮着,她没再往前走,花了很久,才将情绪压下去。
只听见她哑着嗓子。
“江浔野,我难道就那么差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