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夏煜桉比江浔野矮。七年来好像总是她在因他掉眼泪,她追得有些累了,不愿意踮脚去够他,就按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按进自己的颈窝。他低头,她才会感到,这场感情里,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在追逐。
在江浔野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里浮起一层薄雾:“江浔野……下次,能不能不要突然就消失了。”
他没说话,然后,夏煜桉就后悔了。
她好像有些得寸进尺了。
曾经他耐着性子迁就她,哄着她,不厌其烦地教她,忍让她,可最后终于还是倦了,一声不吭就把她丢了。好不容易躲了她七年,没想到又被她缠上,收留她,满足她,陪着她转了一家又一家的店铺,就为了她那一句“想试试”。
突然,她觉得自己坏透了。一直觉得,江浔野不说,不拒绝,就是同意,她就可以肆意妄为,却忘了他只是单纯的脾气好。
想到这,夏煜桉松开了江浔野,也主动放开了他,哑声道:“算了……你当我没说。”
她往后退了一步,思绪杂乱,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摇摇晃晃想往床边走。
夏煜桉指腹是凉的,划过他的肌肤,停留在最敏感的那块。冰凉的触感在他的肌肤却愈燃愈烈,她醉了,声音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都能想象红着眼尾的可怜模样,上扬的尾音仿若只手抚摸着他,抓挠着他。
每每如此,江浔野都能被轻而易举的说服拿捏,败下阵来。
可即将妥协之时,她却又收回。
在静谧的黑夜中,落入他耳中的,她的一句句柔声细语都仿佛慢性毒素般,让他失去自我意识,失去思考,一点点地逐步引领他落入她设下的圈套。
喉咙微微发干。
夏煜桉很会玩欲擒故纵这一招。
记得有一次回草原,早晨七点就被她一通视频电话吵醒,镜头距离她的脸很近,夏煜桉把视线偏开别别扭扭说了很多,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每句话里都是“想你”,却只字不提。
他还在床上没起,足足听她念叨了一刻钟。
纯情无辜,天真却携诱惑,他不敢看她一眼,否则只让他想狠狠欺负她。
她说他在吊她,可一直以来被钓的都是他。
微不可察的,江浔野轻叹了口气。
这辈子,他被她套得死死的。
可没办法,只能受着。
夏煜桉刚转身便被反方向的一个力度拦住。
还未回过神,气息霎时间已将她包裹,铺天盖地来势汹涌的攻势让她愈发有些发懵,脑中一片空白,打乱了她的节奏。她只是顺从地闭上眼。后来慢慢地回应着他时,仅仅是配合着,江浔野揽在她腰间的手便紧了紧。
那些肮脏的想法在夜晚更盛,如同海水般向他侵袭而来,让他彻底下坠,想靠近她、触碰她、抚摸她,感受她脸庞的棱角、肌肤的细腻,感受她的温热。
七年,江浔野在媒体拍摄的视频里见过无数次,她的身边不缺朋友,更不缺男性,比他有钱,比他优秀,比他好太多太多。
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生在落后的草原,恨自己跟着妈妈去了京城,认识了她。
嫉妒,却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一拍两散,对谁都好——可夏煜桉不甘心,她偏要问他要个答案。她来找他,说她就赖着他了,他别想逃,她要陪着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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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煜桉被他吻得全身发麻,脑袋晕乎乎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支撑着自己站稳些,薄薄的温柔气息划过他的肌肤,推了推他:“江浔野……我站不住了。”
“坐、坐床上。”
江浔野听话,将她抱到床沿轻轻放下,然后,吻温柔印上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她的锁骨。克制而矜持,又轻咬又吸,霸道却又温柔。一下下,在缄默安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缱绻。
他的冲锋衣携着外头的凉意,凉得难受,夏煜桉撇过脑袋伸手去拉,想够着金属的拉链头,还没拉到底,下一秒她就撒了手:“疼……你轻点咬!”
江浔野是草原上的野狼,爱咬人,咬她皮薄的地方,明里暗里跟她互相对峙着,但他听话,听夏煜桉的话,描摹着唇瓣的纹路与温度,带着酒涩味的吻进一步麻痹着神经与感官。
想欺负她。可他今天已经把她弄哭了。
这样不好。
莫名,思绪因为她扰得杂乱。
脑海中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涌现好多东西——也包括了周家人。
舔狗、没人要的、穷酸样、骚货的儿子。
他不姓周,周家不让他住,也不愿意给他花钱,供他读书已是给予他最大的恩赐。
草原的孩子向来独立,踏实能干,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孩子,初中学校没有宿舍,黎宛就偷偷摸摸给他租了套房子,他一个人住里头。
突然记起在周家过的第一个年,也是在京城过的第
一个年。
那年江浔野十二岁,黎宛和周景庭前几年有了孩子,假期江浔野回草原,寒假里头也就在草原把年过了,所以一年见不着几次黎宛。
周家欢聚一堂,黎宛那是第一次带着江浔野。妈妈过上了好日子,他得懂事,得对周家礼貌。
他特意从遥远草原带来蒙族的最高礼节,给周家献上哈达,这是草原人对对方的尊重,也是草原上代表“吉祥如意”的最大的祝福。
他还记得周家有弟弟妹妹,特意在出租屋里头煮了热牛奶送过去。怕它凉,是灌在保温杯里的。
可在周家人眼里,草原人野蛮无礼,瞧不上,正眼都不给一眼。黎宛有周景庭护着,周家长辈说不了什么,可江浔野就不同了。
“都那么大了也不知道收敛点,不知道让让弟弟妹妹。这孩子不懂事,成不了器。”
“从小到大都没爸,黎宛估计只顾着攀我们周家关系,没空管他。”
“没娘教没爹管的就是不一样,还是我们家小逸乖。”
……
江浔野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他只是应弟弟妹妹的要求,陪他们玩,他们射不来玩具箭,让他演示,结果一箭中靶心,他们就哭着跟爸妈告状。
那是他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没有吃到好吃的饭菜,没有烤鸭,没有炸酱面,没有卤煮。没吃饱,倒是吃了不少人的冷眼。
门缝里钻进风,晚上的风,冷,就跟那天一样,足够让他清醒,泄了力。
察觉到他的退缩,夏煜桉也听话,把他的外套拉链拉回去,乖乖帮他整理好,笑自己记性差:“你瞧我,都忘了你伤刚好,而且也没买东西,下次再……”
“桉桉。”
“干嘛?”
他的声音又哑又沉,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我错了。”
夏煜桉心情舒畅,疑惑看他:“干什么呀你,今天的事儿我都不怪你了。”
昏黄的灯泡下,江浔野的侧脸映着光,旖旎未散,伸手擦拭她脸上湿热:“夏煜桉,我以前说过,说想带你回家。那时我是真的想自己快点长大,再长高点,再成熟点,能让你安心躲在我的身后。”
“我想给你一个家,想你能在累的时候,我都能成为你的依靠,草原家里头人多,热闹,在我这里,你也能体会到家的温暖。”
他苦笑:“可是,夏煜桉,黎宛死了,我没家人了。”
“京城的家,不是我的家。”
夏煜桉第一次在初中里头见着江浔野,他怯生生的,哪里像是个草原人。明明个儿高,长得就像是体育好的人。体育课上夏煜桉也见过,他会打篮球,虽然她不懂,但他扣篮特帅,看着就牛逼。
学校每学期都有篮球比赛,班级跟班级比,一到这种要展示自己的时候,江浔野就选择隐身。
夏煜桉不爽,觉得他没有集体观念,自私得很,她心事从不藏着,所以一下课就到他旁边,拍拍他的桌子。
“你会打篮球吧?为什么不报名?”
“指望我们班里那几个男的去打,还不如把我报上去打球。”
“你长那么帅,不知道女孩子最喜欢看男生打篮球吗?你不知道去篮球场上耍耍帅吗?要是想追女生,我劝你赶紧把篮球队报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
夏煜桉“叽里呱啦”跟江浔野说了一大堆,江浔野就愣愣地看着她,夏煜桉说完才想起来,他可能是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干脆直接去讲台上给他报上了,回座位的时候笑嘻嘻地冲他竖个大拇指。
怕他训练的时候划水,作为班级一份子的夏煜桉每回都会去盯着他训练,两根手指头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朝他指指,意思是:别想逃,我就盯着你。
训练一般都是在体育课和放学后,结束的时候时间也不早了,夏煜桉的父母每天都会来回接送她上学,江浔野是被她拉去训练的,训练又苦又累,见他没人接,主动邀请他蹭车。
她家车好认,又奢又低调。
怕他认生,夏煜桉就在后座陪他,手机里头开着地图,问他:“江浔野,你家在哪里呀?我让我妈给你送过去。”
江浔野没说话,夏煜桉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害,你不用觉得麻烦到我,你要实在心里过意不去,你比赛的时候,给咱班赢个奖就行。我们比不过成绩,在体育方面总得赢过别的班吧。”
每回考试,他们班总是十个班里垫底的。
江浔野想了想,最后报了周家的地址。那天,班主任给每个报了比赛的学生都发了邀请,在比赛那天可以带着家长一起去。
那片是京城的别墅区,夏煜桉当时还愣了愣,没想到他是个隐形的小少爷。但他脾气特好,谦逊有礼,成绩也还不错。当然,对她这个颜狗来说,最重要的当然是——他帅。
把江浔野送到家门口,夏煜桉降下一半车窗冲他笑:“记得跟叔叔阿姨说,这一阵
子你晚些回去,不是鬼混,是在为班级争光哈。到时候记得带叔叔阿姨一起去看比赛。”
关上窗,夏煜桉还在感叹,生出个那么优秀的孩子,啧,得有多骄傲。
江浔野整整被迫蹭了半个月的车,也是那时,夏煜桉才跟他慢慢熟悉起来的。
那时她哪里会知道,她以为他的家,却姓的是周,周家人人都要他低头做事,把草原上的那股野劲儿都收起来。
江浔野觉得,没关系,妈妈幸福就好。
可黎宛死了。
——“带着你妈滚出去。”
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和黎宛终究不属于京城,京城不接纳他们,在京城的一切都让他感觉,是别人施舍的,是他偷来的。
名字是,生活是,夏煜桉也是。
他贪念不得。
夏煜桉不知道江浔野身上发生了什么,她独自一人从京城来过草原,远,晃,久。她没有办法想象出,他无数次从草原满怀期待地去到京城,最终又一身伤痕地被赶回草原,想象不出他无数次重建的强大心理,有多受挫。
后来,江浔野没有跟她说别的,他看着不开心,她就不问。只记得,初中高中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他都让给她。
谁对她好,她就会记一辈子。
在江浔野出去之前,夏煜桉抱住了满身风尘和伤痕的他。
“江浔野,你值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