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
在等待阿茹娜面试的时间里,江浔野教学生们用羊毛毡做小玩意儿,温禾带着阿茹娜走了,夏煜桉总不能干站着,便默默坐在学生旁边,打算等他们遇到困难时出手帮助。
草原的孩子,动手能力极强。夏煜桉暂时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在一旁不停地夸夸。
要是放以前,夏煜桉可能觉得江浔野来自草原上,一定特别“野”,绝对想象不出他在讲台前教手作的模样。
但现在,这个画面就在眼前。
他会先拿羊毛毡慢慢展示步骤,演示一步便会下讲台看看学生的完成情况,遇到有问题的,就弯腰凑近,近距离演示。
夏煜桉是文科生,语言天赋好,而江浔野的理科好,初中的时候,夏煜桉教他文科,谁也不欠着谁,高中的时候,江浔野就教她理科。
夏煜桉有时真的很笨,能笨得把江浔野气笑。她从不承认那些说女孩子理科头脑差的言论,但放她身上,确实学不会。
高中那会儿,大家都忙着学习,也许夏煜桉不会经常跟江浔野交流,但如果是在数学课下课,就一定会。
江浔野感受到背被人轻戳,回头:“哪里没懂?”
夏煜桉诚实道:“都没懂。”
然后他就会拿着自己的作业本转身,怕她看不见,就往她那边凑些,侧着身子拿笔在整洁的本子上写写画画。他的手臂线条流畅,青筋若隐若现。
夏煜桉只要一抬眼就是他那张好看的脸庞,轮廓柔和,完全不像他平时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张扬桀骜。
“理解了吗?”
江浔野一转头,二人的距离迅速减小,甚至,她差点就撞到他的鼻梁。
其实她刚刚开了个小差。
她内心默默道歉,但表面故作镇定,严肃又认真,清澈又愚蠢:“没有。”
“那我再讲一遍。”
江浔野向来耐心好脾气,知道她没认真听也不气,至少对她是这样。
这回夏煜桉认真听了,很多没懂的步骤干脆在中途就直接问他。可在数学这方面,她学起来总是困难,那根筋转不过来,无论江浔野给她解释多少次她都不懂,提出来很多费解的问题。
二人经常陷入争论,声音越来越响,就像是吵起来了。
江浔野很少发脾气,所以他只要音量稍稍高一些,就会显得很凶,夏煜桉就说话声音渐轻,定住,看着他,破罐子破摔:“那我就是不会能怎么办嘛!凶什么凶,我找别人总行了吧。”
他也定住,看着她,然后,气笑了,无奈把头转回去,沉默地在一旁整理下节课的用品。
但他没有真的生气,因为当初他学汉语的时候也这么蠢。
夏煜桉最先教江浔野的就是她的名字,她读一遍,他跟着读一遍,她写一遍,他就照着写一遍,结果读出来的文字像是火星语,写出来的字像虫子趴在纸上,把夏煜桉急得直跳脚抓头。
最可气的,“煜”照猫画虎从他嘴里出来就成了“yue”,反反复复七八遍,他都是这一个音,夏煜桉都怕他下一秒就yue出来。
不过幸好,后来他改回来了。
大概夏煜桉也想到当初教江浔野的不容易,就故意气他,让他同桌教自己数学,同桌在上课前还真把题给夏煜桉讲明白了。
这招对江浔野有效。
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佯装不在意。不知怎么,最后他还是没忍住缓缓把头往后扭。
“懂了?”
“嗯。”
他酸溜溜地转过去:“懂了就行。”
过了会儿,随着作业本从前面一起传过来的,还有张小纸条。
——刚才是我太急了,声音大了些,抱歉。
那时两人把喜欢咽在肚子里,一起朝同一个目标努力,决定把牵手拥抱都留在大学里。
夏煜桉偶尔会“犯犯贱”,喜欢闹闹小脾气让他在意她重视她,她演技差,一眼假,但江浔野还是会护着她让着她。被江浔野哄着,那样就感觉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认定他一辈子都不会跑了,也就一心只想着学习了。
青涩,炙热,又纯粹。
可现在的夏煜桉,恐怕再也不会拥有江浔野的偏爱了,没有底气这么胡闹了。
-
“姐姐,这个怎么用?好粘啊,兔耳朵都变长了。”
夏煜桉回过神,发现来活了,立即打起精神。
为了避免502胶水粘手,江浔野给每位学生发了手套,但戴了手套也意味着行动受限,不太好处理小细节。坐夏煜桉旁边的女孩儿就因为手套粘上胶水,把已经做出兔耳朵形状的羊毛毡拉变形了。
夏煜桉光手接过胶水,口吻严肃:“这个胶水用起来得小心些,杀伤力极强。”
她回想曾经被502祸害过的日子,每次把胶水从手上剥掉的同时
皮总会缺一块,弹钢琴的时候特别痛苦,得好几天才能长好。
正这么想着,一个走神,夏煜桉的左右手就被502粘起来了。
难舍难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夏煜桉整个人僵住,生无可恋:“小朋友,姐姐帮不了你了,姐姐自身难保。”
她埋着头尝试把两只手拉开,整张脸都在用力。撕扯带来的疼痛让她眼角不由自主泛出泪痕,但她只是咬牙忍着。
突然的,手腕上传来粗粝的质感,打断了她。
抬头——是江浔野。
他的眉头微蹙:“别硬弄,会疼。”
夏煜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江浔野跟女孩儿说了几句,然后愣愣地被他拉着往外走。
她想甩开的,谁让他逃跑,她好不容易找到他以后还要听他说那些她不爱听的话。
什么叫如果再让他选一次,还是会选择在那时回来?
是他不后悔当初把她抛下的意思吗?
想到这,她莫名一肚子的气,抬起手,要甩开他。
可她没有力气,根本甩不开。
因为江浔野刚才跟小女孩儿说,你等哥哥回来再帮你粘,哥哥先处理一下姐姐的事。
——先。
在他那里,原来她还能得到一些偏爱。
被他这样拉着走,仅仅那一个字,就让她瞬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尖刺,霎时间,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她承认,她就是蠢,尝到了点甜头,就忘了曾经的疼。
江浔野把她带到饮水机旁的小水池,打开水龙头伸手试着水温,等热水放出来后积了点水,才将她的手浸泡在里面,待胶水慢慢软化。
“你以前弄上胶水都直接剥么?”江浔野问她。
然后,他握着她的手离开水面,轻轻替她剥离胶水。他的手很大,从她的腕骨到指尖,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
“不然呢。”
“蠢。”他低声道,“也不嫌疼。”
夏煜桉呛他:“那也没有被你丢了的时候疼。”
江浔野知道她怨他,这件事,确实错在他。
沉默良久,他才道:“以后如果再弄上胶水,别再这样硬剥了。泡在热水里,最好多泡一会儿,然后再剥。也可以用冷水,冲洗以后再轻轻揭开,一定得慢慢揭。”
“哦。”
夏煜桉被他握着手,他的指尖有层薄薄的茧,一下下地,与她的肌肤相触,温热的气息也一并留在她的手上。
她看着他,情绪复杂:“江浔野,你可别想着趁我双手粘住占我便宜,我这人古板,摸过了,你就得负责。”
是啊,她和他,甚至连手都没牵过。
读书的时候,只有不小心手碰到手的情况,手心碰到就发烫,光是相碰肌肤就麻了一半,面红耳赤的,别提什么偷偷拥抱接吻了。
-
把胶水都剥干净后,夏煜桉恢复了自由身,江浔野教学生做完手作,温禾也带着阿茹娜结束面试回来了。
往校门外走的时候,夏煜桉注意到一件事儿,问江浔野:“这边路偏,灯也没有几个,到时候回家的话,阿茹娜会不会不太方便?你不会还要每天来接吧?”
江浔野自然也考虑到这点,道:“温禾来学校的几年里,考虑到安全,都会亲自送学生回家,所以不用担心阿茹娜回家的问题。”
夏煜桉点点头。
她从来都不是有事藏着掖着的性格,上车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江浔野,我想试试直播带货。就用我的号,如果效果好,能帮上手作社不少,如果效果不好,被人骂了被人举报了,出什么问题我都一个人担着,不用你管。”
“好处你拿,坏处我承担,对你有利无害。”
江浔野认真听着,只耐心道:“夏煜桉,这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和团队不是没有做过。可我们能想到直播带货,别人也能。越来越多电商平台参与直播,竞争大,光靠团队现有的流量完全敌不过专业的。”
“选址是问题,设备是问题,人员也是个问题。每回直播卖出的数量都不同,发货量不固定,遇到发货量大时还要招临时工,可这不是那么容易能招到的,招不到,就只能靠团队里几个人,大大增加了工作量。”
“过了承诺的发货期限,不仅没把草原的文化带出去,还可能会有抹黑的风险。”
江浔野的话,夏煜桉听进去了,但她依旧坚持:“我知道,但我想试试。江浔野,你也不会甘心就这样躲一辈子吧。”
“哈丹,你就让姐姐试试嘛!”阿茹娜在后座附和道。
江浔野没说话,夏煜桉也没再开口,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闷,提不起兴致。
然而看着窗外,越看越不对劲。
虽然她不认路,但还是有点记
性在的,这跟来时的路完全不一样,分明不是往伊吉家走的方向。
她疑惑:“你往哪里走?不送娜娜回家吗?”
“先去药店。”
“去那里干嘛?”
恰好遇上羊群,车子停稳,江浔野侧过头看她,无奈:“你想哑着嗓子做直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