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雪少年
最后常辉霖还是没有理白大褂怪蜀黍。
电梯上升着,在到达某一层后,后面的钢化玻璃就掩映出了天空的模样。
从这里开始,电梯井的材料该用透明物质,再加上本就是玻璃质的电梯厢,俨然变成了一个观光电梯。
一个有钱的,花里胡哨的公司。
常辉霖很快下了判断。
他坐的电梯不知道算不算专用电梯,电梯一路向上,中间也没有在其他楼层停顿,很快到了顶楼。
“叮。”
显示屏上的数字停顿在“40”上,片刻后厢门向两边移开,一条长长的通道在眼前展开,布局不同于下面楼层,这里的装饰和用物显然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出了电梯就是层层扫描,经过一扇又一扇的玻璃门他们终于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扇门,看着就很厚重,雕绘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古铜的色泽。
门边自然有人守着,两个墨镜壮汉背着手矗在门两边,常辉霖站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小不点。
emmmmm保安都这么厉害吗。
左边的墨镜哥看见常辉霖,没有多问什么,直接转身在门旁边的输入口按下密码,然后往旁边一退,低头恭敬道:“大人,请。”
常辉霖感觉到一丝丝怪异。
正常公司会有这些流程吗?见老板又不是见金库里的钱,这么一番大动干戈显得很多余。
嗯,也许……
人类就是种喜欢干多余事情的人。
常辉霖下了判断。
他踏进门内,经过门的时候看见了门的厚度,至少有成年人半个手臂长,打开后原先严丝密合的缝就向两边拉开,拿普通的手木仓肯定是打不穿的,就是不知道材质如何。
里面是一件卧室,很大很豪华的那种。
一侧巨大的落地窗被拉上了窗帘,就让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再加上躺在床上不断咳嗽的老头,说是鬼屋也不为过。
他径直走了过去。
森欧外看他的目光隐晦地变了变。
自由出入首领卧房,甚至不需要通报就能进来,首领对他的信任绝对超乎常人,这在一直疑心疑鬼的首领身上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状况。
只能说明这位新任干部在首领心里是“绝对不会背叛”的。
可是这样的一种信任,作为长期待在首领身边的医生,他不可能丝毫不知。
还是说,首领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常辉霖倒是完全没有自己被特殊对待了的觉悟,他只是感觉这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有些不流通,一进来,老人濒死时散发出来的一股味道和医药用品的酒精味叠在一起,难闻的他想转头就走。
床上的老人就是首领,在下面的动员大会开完后他就离开了,留下剩下的人继续说了几句话,所以在常辉霖上来以后,他已经躺在床上带好呼吸机了。
身,身残志坚?
常辉霖不懂,但是他不明觉厉。
老人对着常辉霖招了招手,常辉霖走过去,就被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手腕。
还怪疼的。
“霖……杀,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也不准留!”
老人说几个字就要大喘气一次,说话的时候也不好好说话,面目狰狞地像是在喝毒药,显然是人到老年,脑袋上的功能严重退化了。
都这么老了,打打杀杀成何体统,去个养老院,陪夕阳红老姐妹们跳跳广场舞,顺便谈个美美的黄昏恋不好吗。
戾气这么重的老板,迟早得下岗。
常辉霖木着脸点了点头。
然后老人像是心满意足了,脸上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一点,慢慢靠了回去。
这是跟他的话说完了,常辉霖了然,自发退后几步,退到了一边,然后一路跟着他的森欧外上前,躬身给首领测量了一些数值,又讲了几句医学术语。
常辉霖则开始发呆。
实话说,到现在为止,离他穿越应该有五个小时了,他暂时还没明白这个“虐”该怎么“虐”。
对某个人好,那个人还不能对他好。
常辉霖觉得不可能。
这真不是他自恋,也不是他心中相信人类真善美,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只是就他自己的经历而言,人类似乎永远都是盲目而冲动的。
他从没遇见过自己处在劣势的不平等感情。
除了已经失踪(疑似死亡)的人。
嗯……
嗯?!
如果真要说有“羁绊”这样一种东西存在于他身上的话,那只有和姐姐之间的联系了。
思念姐姐,这也算是一种感情上的单方付出?
常辉霖悟了,大彻大悟。
[达咩~哒咩哟~]
系统否定掉了他的想法。
[不得回报的感情一定要是“爱情”哦,“亲情”是不行的。]
常辉霖若有所思,直到看见森欧外已经和首领讲完话了正往外退,自己也跟着他出去了。
[宿主哟,我这里有可以完美完成任务的剧情可以走,多种方案,任君挑选,不来看看嘛?]
说。
[《利用至死的玩偶》,《丧系王子的男仆罗密史》,《霸道干部狠狠宠》……]
常辉霖卡壳了一下。
每一个字他都能懂,怎么连在一起,他就不懂了呢?
这,是什么?
[剧情哟,]系统的小奶音洋洋得意,[你过来这个世界本质是刷虐心值,实则就是来走剧情哒,刷虐值只是为了督促你走剧情哟。]
剧情。
这常辉霖还是能理解的。
就是所谓的“剧本”。
常辉霖幼年时去歌剧院看过歌剧,台上的人穿着层层叠叠的服饰,脸上也是显眼的妆容,一颦一笑喜怒哀乐总能牵动观众的情绪。
那时候,小小的常辉霖坐在座位上,在一群低低的抽泣声中小脸上没有表情,跟姐姐一起评论那些演员动作里的呲漏。
剧本,操纵了一个演员的一言一行,操纵了整部戏剧,如同细线下的傀儡,只能按照早就编排好的动作而嬉笑怒骂。
姐姐表示了不屑。
常辉霖却说:“姐姐,如果傀儡没有细线,那么它连一个起身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它终其一生都无法有上台的机会。”
“它们有它们自己的活法,哪怕是站在我们的角度来看,这样是‘不人道’的,‘错误’的,我们终究不是它们,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姐姐闻言,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呀,正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并非为人所操纵,但也正是因为我们是独立,有思考能力的人,所以我们的命运,决不能像所谓的‘剧本’那样,被人提前写好,甚至走到死都无法作出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
“可是姐姐,”常辉霖睁大眼睛,倒影着少女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面目,“什么样的选择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人类所做出的选择,永远是与他人相连的。”
“或者说,构成一个人存在的本身,就是来自于他人的影响。”
“一个人喜欢画画,可能是因为他妈妈喜欢画画,也可能是因为旁人的夸赞……那么,他的这种‘喜爱’,真的是他自己所愿的吗?”
常辉伊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小霖,你太纯粹主义了,这样,未免过于极端了。”
“这种‘喜爱’的来源固然不是纯粹的,或者说,在人类之中,一切的行为都有一定的行为动机,种下因,才能有果,凭空就出现的感情就像是没有长在土里的花——好啦,我知道有些花的确不是长在土里,我是喻指——活不下来的。”
她稍稍停顿,
“可是,不论它的来源是否完全来自于本身,它绽放时带给你的快乐,悲伤,同时伴有的,对你选择的影响,都是由你‘心’所做出的选择。至少,那些情感,是真正来自于你的。“
情感。
什么是情感呢。
什么算情感呢?
是放飞一只羽翼渐长的飞鸟?
还是骑着单车路过夏日的小卖部,买走冰箱里最冰的那一瓶可乐?
蓝天白云,慢悠悠的人群。
这是情感吗?
“我不懂啊。”
常辉霖目光懵懂,他看着常辉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脆弱的不安,就像是一个自幼色盲的孩子第一次听说这世间的斑斓美好。
“姐姐,我不懂啊。”
红色的花,蓝色的天,黄色的稻草帽。
你说的那些美好,我看不见啊。
又想起了姐姐。
常辉霖脸上不自觉地透出茫然。
他抬手扣了扣心口,就像是在确定里面正在跳动的是属于人类的心脏,而不是来自怪物的冰冷脏器。
说是对姐姐有“羁绊”一样的感情,倒不如说是被栓住了的束缚感。
姐姐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一切的种种,就宛如绕在脖子上的绞绳,是悬崖勒马。
是强制把他禁锢在“人类”这个身份上的牢笼。
比起“思念”这种更人性化的词语,他其实更倾向于“不解”。
他和姐姐是一样的,本该是一样的,他们是同样从不净中诞生的怪物,这一点他无疑清楚,可是姐姐却能触摸到他从未理解的领域。
他疑惑,他不解。
然而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解决他疑问的人,就是他的姐姐。
在找到姐姐,得到解答之前,他都会安稳地待在人类的警戒线以内。
胸口处蓝色的宝石早就被体温晕高了温度,可是贴在那里,常辉霖却感受到一种刺热感。
仿佛宝石有了生命和脉搏,而自己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哪怕紧贴着活物,也无法被捂热。
这是姐姐送的礼物。
常辉霖认为那是一种起警戒作用的枷锁。
带着枷锁这件事并不会让他难受,在他看来,这也只是一种联系在他与姐姐之间的某种媒介罢了。
每当想起姐姐的时候,他都会敲一敲胸口,那个位置,衣服掩藏下的正是宝石挂坠。
常辉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幅度并不大,像是本能。
但也足够吸引森欧外的注意力。
森欧外和他一起乘坐来时的电梯下去。
天光从背后撒进来,一部分披在少年单薄的脊背上,一部分眷恋地亲吻他的侧脸,意欲抚到那双波澜不起的绿色眼眸。
那的确是双极美的眼睛。
像是夏末最深最烂漫的绿野。
参差不齐的绿,生机尽失。
光线终究是没能跃动到眼底,就乍然消失。
电梯已经走过了可以观光的部分,黑色的钢筋混凝土重新占满视线,整个电梯猛地一暗。
这是人眼猛然进入一个相对更暗的地方时的暗适应时期,短暂的几秒钟,森欧外看不见身边的一切。
人有视觉,有听觉,有嗅觉,有味觉,触觉……
而视觉正是他们所仪仗最大的接收器,在视觉缺席的时间里,其他的感官就变得鲜明了起来。
譬如现在。
森欧外能闻见空气中极其细微的冷香。
那是很冷很冷的香,不近人情,避人千里。
像是雪,又不完全是雪。
森欧外突然就想起年轻时层不经意瞥见的一首现代诗,毕竟只是随意一暼,里面的许多内容他都记不大清了,时至今日也就记得里面的一句“白雪少年“。
窗外正在下雪,冰花结满了窗户,屋里的烛火轻轻晃动。
或许是太过应景,那时的心情如何现在已经无从可知,情绪哪怕消失了,震撼仍在。
如斯惊艳。
随着视线慢慢适应周围的亮度,这种香就像是捉迷藏,又轻巧地消失了。
不论他再怎么凝神去闻,也闻不到了。
“叮“
常辉霖居住的楼层到了,他在进电梯之后系统就给出了提示,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层。
他目不斜视,走出了电梯。
身后电梯门缓缓关上,森欧外看着他渐远的背影。
常辉君,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