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夏弥
2004年,华国,南方小城
莫许蹲在屋檐下,看着雨滴一颗两颗三颗连成串,精准地落在地上间隔均匀的小洞里。
“这里的生活怎么样啊?”莫许扭头看向身旁正在双手忙活的女孩。
“还好。”女孩酱一刷,菜一放,饼一铲一卷,几个呼吸间已经把装好的塑料袋放到了莫许头上。
“适应就好。”莫许站起来,头一歪,塑料袋落到手上,他咬一口新鲜的煎饼,摇头晃脑的走进了雨中。
小路同学还有几年窝囊日子要过,他这次来是为了那个已经走上了复仇之路的犟小孩。
平心而论,作为读者的时候,莫许是觉得楚子航很悲壮,本身血统不强,要实打实的烧命暴血换力量,换到的还不如路明非一点,整天为了杀奥丁锻炼自己,结果被奥丁抹了当傀儡,有点爱情线最后老婆死自己怀里……
惨是真的惨,倔是真的倔,莫许当初就觉得你杀就杀嘛最后那话说出来那姑娘心不得碎了。
“你不是夏弥,你是耶梦加得。”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说给自己听的吧,说服自己,杀的是龙王,不是那个冲自己笑的女孩。
“是,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
那姑娘是一个样儿的倔呀,和一个人类相处相伴十六年,把茧都留在了他身上,甚至为了保护他把记忆都消了,最后却说那些都是模仿和演戏。
莫许抬起头,看着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一个把脸板得苦大仇深的男孩快步走在路上,一个女孩则拽着他的书包,满脸笑容。
尽管男孩走得很快,打伞的手却意外地稳,没有一滴雨落到身后的女孩身上。
“真是青春啊……”莫许哼着歌跟上了两人。
几天后
莫许趴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废弃房屋。
那是栋三层的小楼,多半窗户破碎,院子里杂草丛生,明显荒废已久。
可三楼那个一面玻璃幕墙尽碎的大房间里却站了一个人。
那个女孩穿着华国标准的运动装校服,面前巨大的落地镜里映着她不断变化的表情。
“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在扮演一个人类啊……”莫许小声地自言自语,平时都是和小朋友们在一起,总是能说多少是多少,导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嘴也停不下来。
“以前我也这么练过,为了融入秘党那种死了爹妈的严肃感里……但结果很失败,戴上一副面具是容易的,但面具上露出的眼睛,说话的声音语调,这些都不是能轻易掩盖的。”
“更别说是一位活了成千上万年的龙王了。她以为自己学习能力超强,还很用功,对着镜子不停练习表情动作,觉得自己一定是成功装成了一个阳光开朗小女孩。但实际上,她只是时隔不知道多少年展现了真实的自己。”
“刚出生的龙也是孩子啊,人类在不同年龄段产生的情绪龙也会有,但在那种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下任何没必要的情感都会被压制,而在脱离那种制度后则会报复性地填补空缺,人话就是,一个被逼无奈当了太多年女王的小女孩终于有一天可以做自己了,当然会控制不住地去体验没经历过的生活。”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看这页旁边贴的照片,是个漂亮到让人目不转睛的人吧?她就是那样的家伙。”
达芙妮指了指那张照片,“这根本看不清脸嘛。”
“先别管了,我们得赶紧研究明白才行。”
“哦。”
又是一天,莫许端着份卤大肠躺在楚天骄那张舒服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被红绳连接起来的一个个事件。
“如果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是不是人和龙就有和平的未来呢?”
“楚天骄,伊万,阿琳涅瓦,你们不要怪我啊,龙族确实不是全员恶人,只是有几个领头的受不了人类爬高了而已。不过按你们的性格,应该不会因为几句话就信我吧,没办法谁让我明白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呢,我也想让全世界都看看既漂亮又善良的龙啊……”
“对了!”莫许忽然坐起来,肚子上放的卤大肠差点撒了楚天骄一床。
莫许走到桌边拿起一枚雕刻好的子弹,“如果他们两个经历同样的状况,应该会促进感情发展吧,被人保护生命什么的,听起来就是少年少女浪漫故事。”
“就是少年会做何选择并不一定,如果少年开了枪,会变成不相爱只相杀吗?”
“就是这个!”苏恩曦拿笔在这个问句下划了道线。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什么意思?”
龙峰已经开始看下一页,边看边说:“这就是会影响耶梦加得冕下现在选择的事情,我们得赶快找到这个事件的结果,分析一下耶梦加得冕下现在是怎么想的。”
“那事件的结果是……”
莫许看着自己血淋淋空荡荡的胸口,无奈地瘫坐在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他太低估龙王了,奥丁这个崽种自己出不来还这么能作妖……不过也算因祸得福,那姑娘大概是不敢用言灵跑路了。
莫许努力地抬起头,眼睛像老灯泡一样亮着暗淡的光。
言灵·血系结罗
两条血红的丝线即将在不远处交汇。
莫许笑了笑,所以说这才是书中的世界嘛!一个是循规蹈矩的路线,一个是慌不择路的逃窜,但命运啊巧合啊什么的总是会让人不期而遇。
来看看这是月老手上的线,还是弗里嘉纺机的线吧。
夏弥左手捂着右胳膊,快步走进了桥洞。
“呼……”闭上眼睛,确认听不到周围存在心跳或脚步声后,她靠墙坐下,慢慢松开左手,右臂上的衣服被烧出一个大洞,露出了里面铁青色的皮肤。
夏弥把撑裂的袖子撕下,右臂以一个弹孔为分界,往上仍是白嫩光滑的人类皮肤,往下却是长满鳞片的铁青色龙爪。
夏弥右手猛一握拳,弹壳从手臂上掉了下来,上面繁杂的花纹渗满她的血,正隐隐发光。
她一脚把那弹壳踩瘪,咬着牙扯开一截衣服,包上了流血不止的伤口,炼金子弹造成的伤口没法极速愈合,只能像人类一样等它长好,更糟的是这个炼金矩阵的效果,身为初代种的她现在居然无法控制自己的龙化!
实际上莫许在炼金术上一窍不通,根本不懂怎么发动炼金矩阵,他只是事先在子弹里加了些高温挥发的对龙特攻毒素,效果就类似喝醉的人手脚不协调,会让龙类无法自由控制龙化。
眼下只能在这里躲一躲了,这个状态出去太容易引起注意,暂时感受不到那个人类的气息,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夏弥?”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安全个鬼!夏弥在心里问候了奥丁和那个人类的祖宗十八代。
“你的眼睛,”楚子航立刻注意到了她和平常的不同,“还有你的手……”夏弥往身后藏的右手正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金色的眼睛,锋利的爪子……楚子航猛地后退一步握住了装着木刀的袋子,“你是死侍吗?”
夏弥看着他不再发抖的手,心想那个在雨夜里哭着打方向盘的孩子,在短短的几个月后就敢对可能是死侍的人举起武器了。
“我当然不是啦!”夏弥大方亮出了自己龙化的胳膊,“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龙族!跟那些下贱玩意儿不是一个东西!”
“龙族?”楚子航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说死侍下贱,你和奥丁一样?”
夏弥有点吃惊,虽然事后肯定是要把这段记忆给他消掉,但仅凭两句能推到这一层有些过分聪明了吧。
“奥丁现在也是龙族,但我们可不一样!”夏弥感受着右臂的状态,“不过对你们人类来说应该没差,毕竟人屠龙和龙吃人已经几千年了,谁在乎这些。”
夏弥看着楚子航的反应:“之前你认识的我是假的,我只是为了观察人类而演戏,现在你看见了真相,我可能会杀了你哦!”说罢她挥了挥爪子。
听完她说的话,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了握木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墨镜,又脱掉了外套,慢慢走近夏弥。
“怎么?”夏弥靠着墙慢慢站起,“你要放弃抵抗慷慨赴死……”
楚子航突然把墨镜戴在了她眼睛上,又在她肩膀上系好外套,披肩一样盖住了她龙化的胳膊。
“你,你干嘛?”
“那是子弹打出的伤口,留在这里不一定安全,要做好转移的准备。”
夏弥有点懵:“我刚刚说要杀你啊!你是不是吓傻了还在帮我?!”
“不,我很清醒。”楚子航看了眼桥洞外的人流情况,“帮你是因为你还是我认识的夏弥。”
夏弥呆了一秒,这句话平淡无奇,却好像一瞬间拨动了什么,她干笑两声:“哈哈,都说了那是假的,你们人类真是好骗……”
“人类是很好骗。”楚子航直视夏弥的眼睛,“我从小相信有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他瞒了我很多事,骗了我很多年,但他从没掩饰过对家人的爱,哪怕有些时候他很不会表达。”
楚子航牵起夏弥那只龙化的右手,“你也从没掩饰过情感,现在也是一样,不说话就咬着嘴唇,是因为胳膊上的伤口发痛,刚才不自觉的假笑,因为是在说谎,还有看到靠近的人是我的时候,你的肩膀放松下来了。”
“我认识的夏弥不是假的,因为她就站在我面前。”
“龙和人不一样!”夏弥甩开他的手,右爪直指楚子航咽喉,“人类伪装不了情感,龙可以!我可以!你认识的那个叫夏弥的女孩从名字到性格都是我装出来的,她根本没有情感!她只是在学着人类哭笑!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楚子航看着她,表情仍然平静:“不,夏弥不是假的,直到现在,和我说话的,仍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夏弥。无关她是不是龙族。”
“你……”夏弥看着那双坚定如倔驴的眼睛,
“咚!”一声闷响传来。
楚子航直挺挺地倒向了夏弥。
“嗯?是你?!”夏弥看着突然出现在楚子航身后的人,嘴一张就要发动言灵。
“慢着慢着慢着!”莫许立刻扔掉了手上的枪,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我不是来动手的!刚才那枪纯属意外,都怪奥丁那小逼崽子突然冒出来了!我道歉!”
夏弥并未松懈:“我接受道歉,现在滚吧!”
“那可不行!”莫许笑着说道,“我是为解决问题而来的,如果这小子醒了,你要怎么回应他刚才说的话呢?你是夏弥?还是尊贵的耶梦加得?”
“……”夏弥一时沉默。
“我就是来提一个小小的建议,逃避可耻,但很有用哦,反正我已经听到我想听的了,之后怎么选是你自己的事喽!”莫许说完,胳膊肘顶住膝盖,头努力地缩进胳膊中间,像球一样滚出了桥洞。
夏弥看着莫许一路滚远,又看了看昏迷的楚子航,开始自言自语:“平时惜字如金,这种时候又这么会说,好在本姑娘今天心情不错,留你一条命,只删除这一年来和我有关的记忆……便宜你了。”
“没有活泼开朗的本姑娘在身边,这家伙会变成一根冷酷无情的硬木头吧。”
2005年
当拉拉队长给他声援,请我看了电影,结果就只看了电影!!!这家伙果然变成了一根完完全全的木头!气死本姑娘了!最后消了记忆。
2006年
成了舞蹈团团长,不要停下来啊!对他用了笑声战术和身材战术,完全失败!这家伙已经丧失功能了吧!听说最近有个小妮子对他有非分之想……最后消了记忆。
2007年
好像叫卡塞尔,屠龙居然有学校?他走了我也没必要留这里了,之前也不是因为他才留的!回哥哥那边吧。
2009年,现在
楚子航最后确认了一下门牌号,轻轻地按了门铃。
没人应答,但门自然而然打开了一条缝。
楚子航拉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灿烂的阳光,还有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同时从房间里和久远的记忆深处袭来。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楚子航才看清这间房间的构造。
简单到简陋的构造。
一张床,一个五斗柜,一个灶台,一个冰箱,没有洗手间,没有阳台,有的只是破窗里漏进的风,和坐在床上的那个女孩。
“资料上说你的父母和哥哥应该在家。”楚子航把门锁上,从球拍袋子里拿出村雨。
“可能他们出门了吧。”女孩笑着说道,身后的万丈阳光盖不过她黄金般璀璨的眼睛。
“你是谁?”楚子航拔刀出鞘。
“我是夏弥啊师兄,”女孩歪着头看他,“你不记得了吗?”
楚子航沉默地看着她,女孩笑起来仍然明媚如春,但那只完全看不出人类模样的右臂正在阳光下闪着不输村雨的冷光。
“我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