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报恩
已过冬至，素玉峰上覆了层银白。
宋斋在院子里扫雪，才清出半条小道，就见朝着自己而来侍童一个不慎脚下一滑，在雪地里打了个滚。
可能是膝盖还有些疼，脑袋也是晕乎乎的，小侍童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宋斋看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竹帚，去将他从雪地里提起来，放到旁边干燥之处。
小侍童抖干净身上的雪，又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才用着有些颤巍巍的声音说：“宋师兄，承云真人有请。”
听到承云真人四字，宋斋鸦青的睫毛不由微微颤动，想去拿起竹帚的手都停住了。
他问：“午时有谁去过师尊那儿吗？”
侍童老老实实的回答：“小宋师兄去过，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回自己的院子了吧。真人替小宋师兄疗伤之后，原本是想……”
说到这里时侍童忽然就停住了，表情有些犹豫。
承云真人待宋玉轩极好，事事都亲力亲为。而对同样是徒弟的宋斋却十分冷淡，不说亲自疗伤了，这些年受伤了连句问候都没有。
抛开必要的授课论道，两人十五年来说过的话，恐怕一只手数得清次数。
侍童不明白其中原因，但也怕他因为听到这话而心里难过，便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宋斋的神色。但对上那双如同珠玉般清亮透彻的眼时，却发现他还是与平时一般淡然。
侍童不知为何记起了宗门内的传言，大家都说宋斋天生剑骨，大抵内心也如同那剑刃一般冰冷无情，是从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于是侍童还是接上了刚刚的话。
“真人原本是想留他在殿里休息的，可不知为何发生了争吵，后来小宋师兄就冷着脸离去了。”
宋斋闻言垂着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入门已有十五载，但现在来看，大概是在这长阳宗也待不了多少时日了。毕竟原身在书里，只能算是前期的一个炮灰，现在剧情的齿轮转动，也到了该退场的时刻。
可宋斋还不想退场，不想如同上辈子一样，所有的努力都在一瞬间付诸东流。
他是穿越而来的。
穿越前他刚刚创业成功，却在回家的路上被自己的亲弟弟绑架，最后饿死在了那漆黑的地下室。
死后宋斋便来到了这本修真耽美小说里。小说的剧情他已经忘了差不多了，只记得讲的是万人迷受和修真界大佬们爱恨情仇。
万人迷受是他的师弟兼庶弟宋玉轩，至于众多大佬中抱得美人归的正牌攻，则是他的师尊季承云。
书中的‘宋斋’是一个因为嫉妒主角，几次痛下杀手却都没得逞的恶毒炮灰。
由于同名的缘故，宋斋对‘宋斋’的死因记得很清楚。
他是因为陷害宋玉轩入魔不成，自己反被打脸，气急败坏时暴露了隐藏在光风霁月下的阴暗，让大家看清了他的丑陋面孔。
所以掌门以残害同门这一理由，将他驱逐到了魔域。最后又因为空有一张漂亮脸蛋，修为却不济，而被魔域那些魔修们折磨致死。
尽管结局如此凄惨，但宋斋一直觉得都与自己关系不大。
他穿越来时，原身还是个三岁小童，宋玉轩也才刚刚出生。虽然府邸里两人的母亲斗得死去活来，他对这个庶弟却也没有任何厌恶，而宋玉轩平时对他也很是尊敬。
两人相安无事的渡过了七年，直到宋斋的母亲在他十岁时郁郁而终，宋玉轩的母亲被扶为正妻。
终于熬出头的新任主母不喜欢他这个碍眼的嫡子，想找他的错处却又找不到。只能秉承着着眼不见心不烦的理念，乘着长阳宗收弟子之际，将他送了过去。
美其名曰宋斋身为嫡长子，应该提早历练一番，给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作表率。
宋家也算是修真界一大世家，宋儒虽然对宋斋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却也不能丢了面子，送了好些礼去长阳宗。又加上宋斋被测出天生剑骨，最终被承云真人收为了大弟子。
在宋斋入门后，季承云只扔了一本《长阳剑法》给他，并没有亲自教导。虽说是师徒，两人却甚少见面。
但宋斋也不甚在意，宗门藏书众多，修炼遇到问题时，多翻翻书也能够慢慢找到答案。
长阳宗的生活过得很平静，然而在他都快忘了自己处于一本书中时，季承云却将受伤的宋玉轩带了回来，并且收为徒弟，养在身边细心照料起来。
对于这些事情，他并没有像原身一样产生嫉妒心理，只是开始思考剧情是否真的不可逆转。
就像现在，宋玉轩刚刚离开，从未主动找过他的季承云就让他前去，是否意味着他离被驱逐到魔域已经不远了呢？
宋斋心里产生烦闷情绪，不由抬头去看山顶季承云所在的正德殿，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他不想去魔域，也不想生命止步于此。
“宋师兄，宋师兄？”
风夹着细雪，吹的脸颊生疼。
侍童实在受不了屋外的严寒，搓着冻的像冰似的手心，喊了许多声，最终不得已去拍宋斋的肩膀，才让他从思绪中惊醒。
宋斋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腰间的本命剑，却又在触碰到那冰冷的剑柄后猛地缩回手。身上的佩环与剑穗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他怔了下，想到了自己当初为这把剑取名的含义。
‘当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三年前宋玉轩被季承云带到素玉峰，两人纠缠之际，他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走吧。”
宋斋踏上通向正德殿的路，石阶上的积雪还未清扫，容易打滑。他回头去看自己身后谨慎的向上爬的侍童，思索片刻后还是将他抱入了怀中。
小侍童被宋斋的动作一惊，吓得慌忙伸手去环住他的脖颈。而束发的白玉冠不慎被拽落，乌黑如柔软丝绸般的长发就散在了肩头。
宋斋感受到了动静微微侧首，却并没有责怪，只是平静的捡回了发冠，随手放进去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而侍童僵硬的趴在宋斋的身上，他能闻到年轻剑修带着的凛冽清香，很浅很淡，却让人无端的红了脸。
这是小小的侍童第一次心中生出妄念，想要在此人温暖的怀中多停留片刻。
想到这里，侍童便悄悄的去看宋斋。
少年剑修乌黑的发垂在耳畔，露出半张白皙如玉的侧颜。他澄净的瞳仁平静的看着远处，走路极稳，而那鸦青色的长睫如同蝴蝶翅膀般轻盈的煽动着。
侍童眼神炙热，让寡言的剑修不禁轻轻的蹙眉，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直白的打量，却也并没有发声制止。
他一向对这些师弟们有着十足的好脾气。
石阶并不算长，正德殿很快就到了。
宋斋在门口将小侍童放下，但在进入时难得有些踌躇，还是想着书里那事儿。
但想归想，他心底还是觉得没什么可能。
虽然与这挂名师尊来往不多，宋斋却也知道季承云并不是不明是非之人。自己无过错，想必也不会走上原身的老路，或许之前只是多想罢了。
“为何还不进来？”
季承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宋斋回过神应了声，最终放弃思考，推开了正德殿的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来这里，而季承云像往常给众弟子授课时一样坐在高处，手里把玩着白玉盏，并没有看他。
宋斋对此习以为常，不甚在意的问：“师尊令弟子前来何事？”
季承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反问：“无事便不能唤你前来？”
倒也不是不能，只是有些奇怪，并且耽误练剑。
宋斋心里这样想，也如实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大部分时候说话都十分直白，长老曾经委婉的提点过，但是作用却微乎其微。
季承云听到这些的回答，笑了笑，却没接他的话。
宋斋被晾在一边半天，心里一直惦记着回去扫雪练剑，便重复：“师尊令弟子前来何事？”
季承云依旧没回答，只是将白玉杯盏放在桌上，倒了两杯酒，并且招了招手让宋斋过来。
宋斋坐过去，沉默的看着自己面前被推过来来的杯盏，有些不解。但在季承云举杯似要对饮，还是与他一同饮尽了杯中酒。
这酒水也不知是什么酿的，宋斋刚刚咽下去，就差点吐了出来。倒不是太辣，而是很不舒服的感觉，让人心生厌恶。
宋斋想如果季承云还要再续上，他肯定是会拒绝的，但季承云只是拿走了杯盏，开始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起来。
季承云开了口：“两年前你遇魔修，险些身死。是为师斩灭妖魔救了你。你在我怀中，说救命之恩必会结草衔环相报。”
宋斋闻言骤然抬头，对上了季承云的眼。他看不出这师尊被人称道的仙风道骨，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确实被人救过，但并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在回宗门后，也曾经多番询问，却一直没有结果。
现在一说，没想到那人竟是自己的便宜师尊。只是旧事重提，着重了恩情一词究竟想做什么呢。
季承云笑着说：“现在到时候了，小斋。”
“该你报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