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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能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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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未亮,宫门口等着探望亲人的太监和宫女们已经很是自觉的排起了队。队伍不长,人数寥寥。枇吉站在稍稍靠前的位置,望着紧闭的宫门,心里算着时间焦急的等。

    枇吉出身罪臣之家,因皇后在世之时怜悯其年纪尚小又斯文好学故令其在云弦身边伺候。枇吉其实早已没了真正的亲人,唯有一位干娘,是年轻时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彼时唤做素灵。那素灵心疼枇吉待他极好,枇吉向来懂得感恩,便认了素灵做干娘,直到素灵满了出宫的年纪离开皇宫多年也依旧孝顺。前几日枇吉请了生辰假在宫门口见了素灵说上一句生辰快乐,这一日,枇吉便又请了太子的旨意希望能再见素灵一面为她送些准备入冬的衣物。

    这样的探望机会并不是所有品阶的太监和宫女都能有的厚待,要皇族的及内近侍方可,只在宫门开时可在宫门的偏门口说上几句话便速速别离,却已是无上荣光。

    日光渐显通透,萧瑟的风中宫门缓缓的打开。枇吉一眼便望见几步之隔的素灵,欣喜的过去。

    “干娘,几日不见,你又操劳了。”

    枇吉见素灵的精神不大好有些担忧,随即又送上已经依例被检查过的包袱,“干娘,这是太子殿下赏的几件冬衣,要我孝敬干娘的。”

    “阿吉,替我谢谢太子殿下。”

    素灵一脸的笑意,神情却带着些恍惚,望着手中的包袱恍了神片刻之后,又迅速的抽离,重新泛起笑意,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怅惘,“我儿出征那日,我也是为他备了冬衣阿吉,你说我儿战死之后,他的魂魄去了哪里啊”

    “干娘”枇吉从不曾见素灵这样伤情,在他的认知里素灵一直是个爱笑要强的女人,即便是当初得知自己的儿子在云月之战中战死之时也不曾这样伤怀枇吉的心里越发的内疚和不忍,“对不起干娘若不是我拜托了你,你也就不会想起弟弟了”

    “别这么说阿吉,倒是干娘该谢谢你,这一趟,我也明白了许多。看到那柳家四小姐,干娘才明白,我那自以为看得开比别人都通透的样子,原是自欺欺人罢了”素灵淡淡的笑,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塞进枇吉的手里,“阿吉,这是干娘做的荷包,虽然粗针粗线的,但是里面却放了安神助眠的草药。”

    素灵眉眼温柔的轻轻抚了抚枇吉的手腕,“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好好的,干娘就放心了。”

    说着,又打量了四周,慢慢的靠近枇吉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浅声又道,“告诉殿下,近日云都有件怪事”

    “几乎都是三更左右,柳听风将军的鬼魂便会在人梦中出现。此事已经在云都中暗暗传开,原只是柳将军在世时的几个旧部以为是自己长久的惦念便在梦里见了,却不想城中渐渐的已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做同样的梦。就连干娘,也梦到了”枇吉将素灵悄悄说与的话细细的说与云弦。“竟,竟会是这样”云弦只觉得不可思议,却又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忍不住问道,“同样的梦?素灵嬷嬷可说那是什么样的梦?”

    “干娘说,梦里柳将军身披生前的血污征袍,散发遮面,口中不住念着一些话,一副凄伤失意模样”枇吉的语气虽然平静,但眼中已是透着惋惜。他跟在云弦身边,是见过柳听风的,印象中的柳听风沉稳儒雅,斯文俊朗的书生模样眼中却是带着锐利的坚毅,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更是笔直挺拔的堂堂男儿。如今,再想来那梦中的模样,只觉得可惜,可叹

    “可知,柳将军口中念的什么话”云弦的语气怅然,虽是好奇惊异,更多的则是痛惜。“柳将军口中一直念着”枇吉说着,一边取出方才素灵交给他的荷包递向云弦,“负屈衔冤,不能归去。”

    “负屈衔冤不能归去不能,归去”云弦自语的念着,言语间不由自主的生出伤感,“我好像知道,那一日,她为何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云弦接过枇吉递过来的荷包,放在掌心静静的看了许久,又怅然的开口,“枇吉,那日她说她错在不该自不量力,错在不该处心积虑的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她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是想告诉我些什么她说她错在误会了我的为人想来,她是把某个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话罢,云弦打开荷包,指尖穿过荷包内的香草,取出一张折好的字条

    “今夜,该轮到去宫里转一转了。”

    柳昭苏低下头,看着专心为自己整理护肩的柳听心忍不住露出微笑,“何必这样日日细细的打理,他们无非是看一场影影绰绰,想想宫里的那些人反而比不上市井百姓,便是我走到他们跟前他们也不会有胆子认真的看上一眼,他们不敢近看我的脸,就更别提会近看我身上的穿着。他们越是害怕就越是会相信我就是柳兄的鬼魂,你不必这样辛苦。”

    柳听心稍稍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抬头看向柳昭苏,静默了稍许,又细细的看他的眉眼,“与那些人无关。”

    说着,柳听心又低下头继续整理柳昭苏身上的征袍,“这是我哥哥的征袍,我最亲的人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如今我最亲的人已经不在了,这便是我此生关于他仅有的念想。看着它,也就不会觉得只剩下我自己了我无法洗清上面的血污,无法洗清哥哥一生为了云朱受过的伤流过的血,唯一能做的,只有让它时时刻刻,都是规整的”

    “既知道他不在了,又何苦强求他在时的模样”柳昭苏不禁苦苦的一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为你始终记得柳听风而感到高兴还是愁肠你越是记得他,欲望就会越强烈。那样,你也就越需要我可是,你越是记得他,就越是被欲望侵蚀着渐渐的再看不到欲望以外的东西”柳昭苏缓缓的握住柳听心的手腕,四目相对之时,他眼中的光柔似一缕月光却也深似一汪深潭,“柳听心,是不是风雨同舟,就也能算是最亲的人你跟告诉我,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高估了自己在你哥哥那里如此,在你这里,还是如此”

    “待风散雨停,你是不是还会继续留在这里?”

    柳听心的目光同样毫无偏差映着柳昭苏的眼,淡淡的吐出每一个字,似是漫不经心的提问,又似是不偏不倚的追问。

    柳昭苏的眼神一顿,目光间似有似无的闪过忧柔和怅然,口中却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不会。”

    脱口而出的果决,话音落下的干脆,然而柳昭苏眼中那些似有似无的东西却毫无声息的深入瞳孔,“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回去。”

    柳听心不曾看见柳昭苏眼中闪过的那些东西,因为她早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迅速的移开自己的目光。当她听到“不会”两个字之后,也只浅浅的一笑,仿若心里早就知晓了柳昭苏的回答,“我知道哥哥不在了,也更知道你不会留下来,我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并不是你高估了自己,而是我们,都太清楚自己。”

    柳听心的目光缓缓的重回柳昭苏的眼中,“我实在感谢你帮我出了这样好的一个主意,这样好的主意,也只有你能帮我去做没有你,何人,何日,才能知道我哥哥一生的凄苦你是我的恩人,你从来都是我的恩人。”

    一字一句间,柳听心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柳昭苏眼中那些似有似无的东西,她仍是浅浅的一笑,好像自己在柳昭苏的眼中什么也没有看见,亦如只有柳昭苏才能将她一眼看穿,而她始终对自己面前的那一双眼永远看不破,看不透

    “我不是你的恩人。我已经拿了你的寿命,还会取你眼中的光,自然要想尽办法的帮你达成心愿。我在你身边的意义就是为你实现心愿,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得到你想要的,我会为你去做任何能让你最终如愿以偿的事交易而已,皆为公平,又何必感谢。”

    柳昭苏全程直视着柳听心的眼,本想将她眼中所有的光亮牢牢的锁住卷入自己眼中的那一汪深潭,却终究还是被牵引着失去了最初的方向不得不悄无声息的放弃因为一旦他还想要继续坚持,只怕最后被牢牢锁住的那个人只会是他自己

    “恩人”二字落在柳昭苏的耳边,更猝不及防的刺进他的心头。他瞬间明白,也许在柳听心开口之前他就早已明白,柳听心把他当成恩人,是恩人,而不是亲人是恩人,而不能是亲人

    只是交易而已,他本就不是他的恩人,又怎么可能成为她的亲人是提醒自己,更是提醒对方,他们果然都太清楚自己,而他们又竟然,更加的清楚对方

    或许,柳昭苏应该感到庆幸。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不会动摇的,然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的坚信可以最终实现的前提,是柳听心同样不会动摇因为,一旦柳听心愿意,可以把他当成是她的亲人他是不是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柳昭苏不再说话,而柳听心也再未开过口。周遭很安静,柳昭苏静静的看着柳听心为自己整理征袍的每一个动作,又在征袍整理好之后静静的坐下,似是镜前垂目静默,眉眼间却不露一丝痕迹的注视着柳听心拿起梳篦一缕一缕的为他梳开头披散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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