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珠花
风轻日暖,阳光恰好温柔的抚在柳听心的脸上。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过外面的天气,自从自己被当成疯子的那一天,窗外的阴晴月缺好像一下子都同她没了关系。可是今日仿佛有些不同,柳听心会推开窗子看看日头如何,会换上精绣的罗裙,会坐在镜前细细的瞧自己的模样,于发间插上一支别致的珠花“珠花很美。”
柳昭苏的声音入耳,柳听心顺着余光里他的身影侧过身。只见,柳昭苏正站在她的身侧,十分认真的打量着她发间的珠花,“这朵碧蕊鎏金芙蓉真是好看,着实贵气华丽。只是这花瓣上晕开的光实在灼眼,浓艳有余,灵秀不足,不衬你的性子。”
“皇上赏赐之物,从来无需衬被赏赐之人的性子只要睹物的人皆知,这是圣上的恩德。”
柳听心无奈的笑笑,回过身用指腹轻蘸了些口脂浅浅的涂在唇上,又拿起梳篦梳理额前的刘海,“父亲死后的云朱月至之战哥哥大胜,皇上赏赐了很多绫罗珠宝给我跟三姐。有许多东西我们是一样的,但也有些东西是我有而她没有的。这珠花,便是皇上赐予柳氏嫡女之物。”
柳听心的眼中哀伤,嘴角边却浮上倔强,“我虽这般处境,但有些事还是要提醒他们。无论我疯与不疯,落魄与否,我是柳家的嫡女,谁也改变不了。可以欺我辱我,却休想我下心低首。”
“你要去见阮卿卿。”
柳昭苏的目光依旧打量着柳听心,语气云淡风轻,却一语中的。见柳听心愣了一下没有说话,柳昭苏便又俯身靠近,“你不想让阮卿卿知道你已经落魄至此。你当然有绝不下心低首的骨气,只不过那些骨气只是留给旁人。你想要光鲜亮丽的出现在阮卿卿面前,你害怕她会发现破绽,会因为发现你此时已是这般境地而担心。你看着阮卿卿,就会想起你哥哥,你害怕你哥哥泉下有知会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直到现在都还坚信阮卿卿同你哥哥是一体的,只要阮卿卿发现不了异样与你谈笑如常,你哥哥便会泉下安详”“你若随我一起出去,旁人会看到你吗?你应该也许久未曾晒过这样好的太阳了吧,温暖,确不强烈的刺眼的日光,柔柔的很舒服。要随我出去看看吗?整日闷在阁里,你也很想出去看看吧。”
柳听心没有回答柳昭苏的问题,却也没有反驳,算是选择了默认。“你去吧。”
柳昭苏直起身,目光不再停留在柳听心身上,后退几步避开窗外透过的阳光,侧身看着眼前半掩着的窗,若有所思,“我的确,很久没有出去晒过太阳了。也想出去看看,看看天光云影只是现在,还不是我能出去的时候。能隔着这半掩的窗感受到有阳光照进屋子,已经很好。”
柳听心不语,透过镜中柳昭苏的影像,她看得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柳听心站起身,缓步走到柳昭苏身边,“你”她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可还是欲言又止。“不必试图安慰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怜。”
柳昭苏眼中的落寞不知何时已经全然被藏匿的不见痕迹。柳昭苏转而笑笑,倚坐在征袍旁的木榻上,目光环顾着四周,“我宿在征袍上的时间不长,唯有征袍的主人能看见我,以前是你哥哥,现在是你。最开始,我只能在月初之时现身,现在,我可以随时现身,落日之后也可来去自由。若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也只能等落日之后了。”
“那你何时才能在白日之时也来去自由?”
柳听心关切的上前,与柳昭苏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又突然的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于专注,便下意识得躲闪了与柳昭苏目光间的交错。柳昭苏精准的捕捉到了柳听心眼中的躲闪,却心照不宣的配合着柳听心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现,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等我宿在征袍上的时间再久一点,你可以撑一把伞,让我站在伞下出去看看。等再久一点,便不需要撑伞了。”
柳昭苏的语气云淡风轻,似是说着最稀松平常的事。只是这些话被柳听心听着,又是另一番的心情。柳听心没有办法像柳昭苏一样轻松,她微微低下头,试探的开口,“最初,不能现身被人看见又离故乡很远的时候,很孤独,很辛苦吧。”
柳昭苏一顿,原本为了配合柳听心躲闪的目光而垂下的眼不由自主的投射到柳听心的身上。柳听心的一些话总是会出乎他的意料,也总是让他无法给出一个可以在回答之后依旧可以显得云淡风轻的答案。是啊,最初只能宿在征袍上连现身的力气都还没有又远离故土的时候孤独吗,辛苦吗,以前没有人这样问过他,柳听风没有,连他自己都没有孤独吗,辛苦吗似乎,是有一点吧。只是,此刻柳昭苏并不想那样回答了。“不会。”
柳昭苏答道,嘴角边闪过的笑甚至带些不自知的欣喜,“最初已经不重要了。至少现在可以被征袍的主人看见,能被一个人看见,也就不觉得孤独和辛苦了。柳听心,我竟开始有些庆幸,庆幸现在你是这征袍的主人。”
“放心吧,你一定可以回家的。说好风雨同舟,我一定会遵守承诺让你回家,你相信我。”
柳听心的目光越发的认真,她的声音虽然从来都是柔和甚至轻弱但却始终透着比谁都还钢刃的坚毅。看着柳听心眼中的认真,柳昭苏也同样认真的看着她点了点头,“我信你。因为我们彼此相信,才会风雨同舟。”
“嗯。”
柳听心轻允一声,却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如果你不是云都人,那你的家在哪儿?云朱每年征召的士兵云都的人也并不多,大多是相邻几城,你的家是哪一城?你若实在思念家人,我可以托人去帮你打听,偷偷看看他们的近况让我告诉你知道也好。”
“不必了。”
柳昭苏轻描淡写的回绝,“知道了,又能如何?”
“是啊,知道了又能如何。”
柳听心突然明白了柳昭苏的言外之意,“他们好与不好你现在都没有办法回到他们身边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柳听心有些失落的不再说话,又忽听得阁外似乎有一串由远及近像是脚步的声音,柳听心察觉便向窗外张望过去,“我去看看。”
说着,便推门出去顺着声音的方向去探看着柳听心远去的背影,柳昭苏长舒了一口气,可眼中却是浅浅的一层怅惘。因为刚才,柳听心自以为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不知自己的拒绝是因为自己不想,也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并非云朱之人。“柳听心啊柳听心”柳昭苏苦笑着念柳听心的名字,忧然的自语,“你知道我不是云都之人,又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你云朱国的子民我不是为守你云朱国土而战亡的人,更不是同你哥哥一起并肩作战的人我是你眼中最为不屑的入侵之人你不知道,你终究会知道。”
“少夫人,你真的不要再过去了!四小姐是真的疯了,我真的怕她会伤到你!将军吩咐我一定伺候好您,您要是被四小姐伤到有个什么闪失娣儿承担不起啊。”
丫鬟娣儿苦口婆心的劝,可还是挡不住阮卿卿奔着昭苏阁的脚步。“少夫人,少夫人!少”娣儿不放弃继续跟在阮卿卿身后不住的劝,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在看到柳听心从阁里走出来的时候蓦地哽在喉咙。“卿卿姐!我正好也想着去见你。”
柳听心笑意盈盈的朝着阮卿卿迎上去,只是她还未靠近阮卿卿便被突然冲到前面的娣儿隔住。娣儿原是跟桐儿一起伺候柳听云的丫鬟,如今阮卿卿嫁过来,应该是被柳听云安排在了阮卿卿身边。柳听心明白,娣儿就像是一个“符号”,代表着阮卿卿已经与柳听风再无瓜葛,代表着阮卿卿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柳听心看着娣儿,望向阮卿卿的眼神也不如刚才那般烂漫,而是稍稍又后退些留出距离,恰好不浓不淡的微笑着,恭顺的唤了一声,“二嫂。”
“小妹。”
阮卿卿温柔的回应一声。不再像过去那样唤柳听心的乳名,而是学着柳听云的口吻叫她小妹,语气虽不疏远,却也不再亲昵。就如同自己与阮卿卿之间隔着娣儿一样,柳听心也从阮卿卿的那一声“小妹”里读懂了此时的她们都已经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们之间,就像柳听风再也不会回来一样,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的亲密无间。阮卿卿已经从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无话不谈的大姐姐变成了柳听云的妻子,很有可能害死柳听风的凶手,在柳听风死后散布谣言诋毁其名声的人柳听心突然明白,自己想要见到阮卿卿,一边想要心口不一恭祝她新婚大喜,一边还是试图让她明白柳听云的为人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她既嫁给柳听云,自己又何必再说与她这些,扰乱她崭新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也许现在这样的生活,她是可以感受幸福的。若柳听风在世,他想要的,也一定是希望阮卿卿能够幸福。柳听心突然明白,自己没有出现的那一场喜宴,因为不想让大家因为看到了“疯子”而感到晦气,不想看着同阮卿卿拜堂的人不是柳听风,最重要的原由,是因为自己下意识里害怕自己会在喜宴上再次想要阻止的念头会毁掉阮卿卿的喜宴柳听心突然明白原来,自己已经不再希望阮卿卿被卷进来自柳听风离开人世的那一刻起,阮卿卿与柳听风就不该再是一体的了无奈而又讽刺,自嘲的苦笑无声无息的浮上柳听心的嘴角。此刻,柳听心终于反应过来,柳昭苏口中的那句“你直到现在都还坚信阮卿卿同你哥哥是一体的。”
竟是这般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