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可想你了
昭恩寺位于城西西郊青城山的半山腰上，山风自然比别处要冷些。司徒易峥给司徒易峥让了个背风方向的位置，这才对殷如歌道：“殷大小姐此话问得有些蹊跷，这一整片栀子花地都是本国叔的，本国叔上这儿来照看照看花草，难道殷大小姐也好奇不成？”
说着，司徒淼又招呼司徒易峥：“子嵘快来，尝尝皇叔这新从江南寻得的‘正山小种’，正热乎着呢！一口下去，全身暖和！”
司徒易峥看着那白瓷茶碗里红彤彤的茶汤，什么‘正山小种’，新近倒是听过，是江南一处茶农新发明出来的茶种，听闻属于红茶，冬日里暖身最好。
“不敢，”殷如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掠过那一片冬日里仍旧绿油油的栀子花地，亦轻笑，“民女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记得十多年前，就在这里，民女不小心跌下了寒潭，还是国叔救下的民女。民女不知，原来这倒是国叔的小后花园了。”
也许是国叔的身影同她梦中的人影有所重合，殷如歌总觉得国叔出现在此处不像是个巧合。虽然说，十多年前是国叔把她从寒潭救上来的，可是，她和国叔却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反倒是，她似乎打从骨子里，便有些害怕这个人。
国叔瞧起来当真是当世美男子一枚，可是，她却无论如何怎么也欣赏不起来——上回在寿康宫，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种奇怪的感觉，这次又来了。
就好像，她的潜意识里，对这个人充满了警惕和防备。甚至，有些排斥的敌意。
今日他们到这昭恩寺后山，本来是来找紫月神教和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的，可是人没找着，却碰到了国叔。又因为国叔身份特殊，又明说了这一大片栀子花田是他的，他们更不好明目张胆地在附近搜查什么了。
“殷大小姐说笑了，什么后花园不后花园的。本国叔这些年来行走各处，却独爱这青城山后的一小片土地，倒不为别的，只为了在闹市取静，也不怕殷大小姐笑话，”司徒淼又让雀咏给殷如歌也倒了茶，又问，“只是不知，殷大小姐今日又缘何到这儿来？难道，是听说了我这块栀子花儿田，过来欣赏欣赏？”
“国叔也说笑了，”殷如歌并不坐，只在一旁立着，道，“这冬日里寒风大，离这花期还有好几个月呢，就算是来看花儿，也该是花期的时候来。不过是今日恰好路过昭恩寺，想起多年前在这儿跌下寒潭之事，就来看看，看看能不能因此想起些什么来。”
司徒淼喝茶的动作一顿：“所以，想起什么来了不曾？”
“未曾，”殷如歌不动声色地道，“当时就摔坏了脑袋，到现在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那不知……”司徒淼又顿了顿，“殷大小姐想知道什么？当时本国叔就在。”
“民女只是好奇，当时民女是怎么摔下去的，”殷如歌笑道，“民女小时候虽像个泼皮，但这么危险之地，民女大概也是晓得躲开的。”
司徒淼却笑了，看了看司徒易峥又看向殷如歌：“你这倒是把本国叔给问倒了。当日本国叔亦如今日一般在此喝茶，看见你在水潭边玩得起劲，一开始倒没注意，忽然你就一头栽进去了，本国叔赶紧把你给捞起来。要说当时你摔得那叫一个惨烈，这水潭里全是怪石……本国叔倒想问问你呢，这水潭子有什么好玩的？”
“……”殷如歌只想当自己没问过什么问题，这国叔的回答，不等于没有回答吗？最后把问题又还给她了。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她会在这样的水潭边“玩耍”，才问的。
毕竟，她是胎穿到这个恒渊大陆上的，娘胎里就已经不是个只会嗷嗷待哺的婴儿。七岁那年，她的心智，早不比一个娃娃，如何会明知道危险还在这寒潭边上玩呢？
何况，传言是当时她到这昭恩寺来，是为了给司徒易峥祈福——可她根本就不信鬼神，怎么会到这劳什子昭恩寺给司徒易峥祈什么福？只怕这当中还另有蹊跷。
“不过，这水潭子瞧起来除了凶险些，倒是个不错的风景。不过，”司徒淼放下茶盏，看了看司徒易峥，又看了看殷如歌，“听闻殷家出了大事，怎么看二位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呢？”
司徒易峥和殷如歌对视一眼，司徒淼话里有话，难道国叔也知道如懿被天机堂带走的事？此事甚是机密，国叔又怎么会知道呢？
那可是昨夜后半夜发生的事，天机堂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连他们也是因为款媚的话才知道的。后来暗卫和车夫回府告知，才把这事作实了。
“不知国叔所言……”殷如歌丝毫不掩饰眼中疑惑，“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什么？”司徒淼摇摇头笑道，“殷家近来发生的事，本国叔的耳朵都快要被磨出茧子来了。殷将军和崔夫人，他们可还好吗？”
原来国叔说的是这件事……殷如歌忙道：“都好多了，多谢国叔关心。”
“我倒不是冲别的，就是冲你送的那七坛栀子酿，”国叔笑道，然后又看了看司徒易峥道，“诶，我说你这小子可以啊。听说，殷大小姐生辰那日，你竟到殷家提亲去了？”
“皇叔取笑了……”司徒易峥看起来有些局促，好像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哪里，皇叔当年要是有你这样的勇气，如今也不至于……”司徒淼挥挥手，“罢了罢了，往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好了，看样子你们小两口的好像有事要忙，本国叔便不打扰了。正好，皇兄今日还邀我进宫下棋呢。你们二位，就好生培养培养感情，早日成亲，啊？”
“……”
殷如歌没想到到了这儿还被念叨和司徒易峥的婚事，顿时有些局促。这自从司徒易峥提亲了以后，周遭总有人轮流提醒着她，她和司徒易峥该成亲了。
司徒易峥倒是欣然答应：“一定，一定。”
“回头订好了日子，记得把喜帖给本国叔一份儿，”司徒淼人已飘远，话却仍然在两位新人二旁，“这阵子就为了子嵘你，本国叔先不出去玩儿了！”
看着司徒淼翩然远去的背影，司徒易峥若有所思。
殷如歌看着司徒易峥若有所思的样子，只觉得，这两位叔侄的关系真是怪，好像，并不怎么说话？国叔跟她说的话，比跟司徒易峥说得还多呢。
这是，为什么呢？
“你皇叔……就没个夫人啥的？”殷如歌看着司徒淼飘飘然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上，那红色的身影，真是个复杂的人物，看不透。
莫说什么他年轻的时候，算起来，国叔大概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吧，如何便有一种浑身沧桑之感？
他不开心。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孤独之感，虽然世人都传这是个“遗世谪仙”。可谪仙慢慢上了年纪之后，还谪得起来吗？他难道不想，身边多一个人陪伴？
“怎么？你不是向来主张独身的吗？”司徒易峥勾着薄唇笑道，“怎么倒操心起皇叔的婚事来了？”
殷如歌凉凉地瞅他一眼：“怎么？你家皇叔在的时候，你是大气都不敢出，这会儿他走了，你倒是放开了，还打趣起我来了？”
“你是把小时候的事情忘了，我却记得，”司徒易峥摇摇头，“小时候，他可没把我当皇侄看……”
“怎么说？”殷如歌忽然来了兴致。看来小时候还真发生过很多好玩的事么，她忽然想要找回那份记忆了。
司徒易峥看着殷如歌那双亮堂堂的眼睛，抬手便给了她一下：“八卦！别忘了，今日咱们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说着，司徒易峥挥挥手，绥峰会意，带着手下人四处勘探起来。
几棵松影遮住的暗处，几双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如同鬼魅监视。其中一人，身穿黑色纱裙，如同戴孝，而另一人，正是从四方亭离开的国叔，司徒淼。
“我说什么来着？殷如歌留着总不是个善茬，你却总说她有大用！”黑衣女人压低了嗓音，但那破铜锣一样的声音却还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要我说，十年前就该把她杀了！”
“十年前你若当真杀了她，还有今日这样的好戏吗？”司徒淼勾着唇，与方才在司徒易峥和殷如歌面前的形象全然不同了，眼中带着几分不屑，“留着她，纵使她再聪明，也不过都在棋局之中，慌什么？”
“慌？”黑衣女人亦冷笑，“我慌？方才她可是当着你的面问你来这儿做什么。你就不怕她怀疑到你身上？”
“本国叔脸上又没写‘坏人’二字，此处广开佛门，本国叔怎么就来不了了？”司徒淼瞥了黑衣女人一眼，“何况本来此地也是本国叔的地盘，她就算来了又能怎样？十年了他们找不到破绽，如今就能找着了？倒是你，最好别在她面前出现，否则，本国叔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怎么？”黑衣女人斜着眼瞧司徒淼，“你不是说你的药万无一失吗？既然你站在她面前都无事，就算我站在她面前又能怎样？她反倒能想起什么来不成？再说了，她那时候不过是个孩童，七岁，只怕还不记事呢。就算她想起来，那也不过是些模糊的记忆罢了……”
“你可别小看这个女娃娃，还是小心些为妙。”司徒淼看着亭子里背对着他们的殷如歌，若有所思。
“怎么？”黑衣女人无奈笑了，“说万无一失的是你，让我小心的也是你，这话全都让你说了。”
司徒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好了，总之殷如懿的事，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了。否则当真惹怒了殷如歌，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哼，”黑衣女人亦看着殷如歌的背影，“我还怕她不成！”
地宫里光线昏暗，亮着的众多烛火摇摇曳曳，这才将小小的空间稍微照亮。一方不大的石床上，躺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粉粉嫩嫩的面颊，看着像是在熟睡。
正是殷如歌等人在找的殷家三小姐殷如懿。
凌雪坐在床边，那双原本澄澈的眼眸里此刻填满了复杂——原本，殷如懿的姐姐殷如歌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把她安置在吹杏坊，过了这么多年安逸平和的日子，还帮她找到了哥哥。
可就是这个哥哥，把生活一下子搞得复杂了——她的亲生哥哥，如今在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天机堂中做杀手，前阵子领下的单子便是杀了殷如歌的父亲殷梓凯。
阴差阳错，最后为了她哥哥选择了给殷梓凯解毒——如此，便得罪了天机堂。如今哥哥还在天机堂，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为了他，她还一刀差点捅死了自己——殷如歌的人又救了她。可是，她最后还是出卖了殷如歌，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把殷如懿带到了这个鬼地方来。
那些人答应不会伤害殷如懿，却不知道给殷如懿吃了什么东西，殷如懿到现在都没有醒来。已经整整一晚上又一早上了。
凌雪紧紧地揪着衣角，若是殷如懿以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的良心，定会不安的。
殷如懿倒是睡得很安稳，均匀的呼吸声却乱了凌雪的心。她记得殷如懿昏迷之前还对她说：“别怕，凌雪姐姐！如歌姐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她却不知道，她就是诱饵，拿来钓殷如歌的啊。
“哟，真是姐妹情深呢。”黑衣女人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当日劫持殷如懿和凌雪的紫鸢。紫鸢的手上，还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有一只装着黑乎乎药水的碗。
凌雪立刻站起身来，看着紫鸢道：“你说过你会带我去见我哥哥的！”
黑衣女人来到桌边坐下，指着托盘里黑乎乎的药道：“你把它喝了，我们就带你去见他。”
凌雪犹豫地看了眼殷如懿，黑衣女人仿若知道她的心思似的：“放心吧，三日后我们就会把原封不动地还给殷如歌，不会为难她的。倒是你，如今背叛了殷如歌，你就别想着回去了。我们正好，带你去见你哥哥，他可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