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飞鸾轩内斥蓝蝶祥瑞居外戏桔香
宇文鹏回西域以后,宇文府东院依旧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楚琤夫妇还没有走出丧女之痛的阴霾。云邈也一直缠绵病榻,医者不能自医,所以云裳常带云府内一名精通医术的侍女来此照料兄长。宇文冉常哭闹着要娘亲,萱夫人想把她抱到自己身边照看却力不从心,每每见到孙女更加思念女儿,徒惹伤悲,于是命令宇文雁每日来飞鸾轩照看冉冉,别人家的闺女还在这帮忙,自家女儿哪有偷懒的道理?
宇文雁打小也没吃过什么苦,前些日子举丧熬夜的已困乏不堪,近来又被冉儿折磨的休息不好。这天中午,冉儿在偏厅火炕上玩耍,宇文雁困意上来便打个盹儿,小家伙蹦来跳去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便嚎啕大哭起来。云邈听见了慌忙从里屋走出来,抱起女儿一看,后脑磕起个肿包,心疼的一边哄一边揉着她的头。云邈见宇文雁每日稀里糊涂的,想斥责几句又不好开口,便厉声问道:“蓝蝶死哪去了?”
宇文雁忙答道:“她在后头熬药呢。”蓝蝶正好端着药碗进来,忙抱过冉冉来哄着。云邈一口气把苦药喝干,对宇文雁说到:“你把冉儿抱到前头去,我有几句话要吩咐蓝蝶。”
宇文雁刚出门绕过回廊,便听到飞鸾轩内瓷盏碎裂的声音,忙把冉冉交给迎面走来的红袖姑姑,又折回飞鸾轩。一到门口就听见云邈大声训斥着:“大的小的你都照看不周,留下你有什么用?亏你们姑娘生前那么‘倚重’你,她才走几天?你就学会偷懒耍滑的。正经本事没有,专爱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明天开始别再来我跟前碍眼,赶紧从我这院子滚出去!你这样的奴婢我可使唤不起。”
宇文雁不禁吃惊,心想姐夫何等宽容雅量?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也从不苛责下人。今天怎么会因这点小事大发雷霆?难道是因为姐姐去世而伤心过度,才变得暴虐失常吗?又听蓝蝶哭求道:“大姑爷,求求你。让奴婢留下来吧!冉姑娘还小,刚刚没了亲娘需要人照料。奴婢虽然不中用,但好歹把她从小服侍惯了的,比别处新来的丫头熟悉些。您就当成全奴婢,让我有机会报答姑娘生前的厚待之恩吧!”
宇文雁也忙进来替她求情,只见蓝蝶跪在那,膝下碎了一地瓷片,头上被砸出个血口子,泪眼婆娑,好不可怜,不禁有些动气:“姐夫,你心里不痛快,也犯不着拿个丫头撒气。冉冉是我没看好摔在地上的,你有火冲我来发泄。蓝蝶从小在宇文家长大,你把她赶走,她能去哪呢?”
“只要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爱去哪随便!”云邈冷着脸吩咐青松:“你把她领到青麟那儿,就说这丫头不守本分,或发卖或送人由他处置,若是给我惹出什么是非闲话,可别怪我心狠不给她留活路了。”
蓝蝶听着云邈那阴恻恻的语气不由脊背发寒,明白云邈这次是铁了心要撵她走,凄然一笑道:“大爷放心,我绝不会乱说话。我本来也见不得姑娘和姑爷的名声受损。奴婢走了以后,你也要多保重身体,按时吃药。您憔悴成这般,姑娘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奴婢看了也着实——心疼。”说完便起身茫然若失的出去了。
宇文雁待要追出去,被云邈喝住:“你少管我院里的闲事!尽管当一只燎了毛的小冻猫子,钻你的热炕头去!”
宇文雁赌气道:“我去找青麟哥哥,把蓝蝶要到我房里去。你就算不待见她,也不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赶她出府。姐姐刚走,你就一点旧情不念要发卖她的贴身侍婢,一心打发了这个碍眼的,自然不愁再有好的来服侍你。云裳每日带来那个碧萝又懂医术,又貌美如花,想必是姐夫在云家时的娇宠。当初姐姐又没反对你带陪嫁丫头进门,尽管让碧萝留下伺候你。但也犯不着抬一个贬一个的,非要找茬撵走蓝蝶”
云邈气的嘴唇发白,手指哆嗦着指着宇文雁教训道:“好!好!果然是你姐姐的亲妹妹。只会把心思放在这些下人身上,全然不顾念夫妻手足之情。为了护个奴婢就这般顶撞自己的姐夫。我今天偏要处置了这丫头,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上下,礼法人伦。你也长大了,以后不准再去纠缠青麟或整日和奴仆厮混。我这个当姐夫的即使奈何不了你,处置府内几个下人还是有权利的。”
宇文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忙跑到祖母跟前去搬救兵,但还是没能保住蓝蝶,只能回房哭成个泪人儿。从此便对云邈心存芥蒂,不似以前那般对他孺慕敬仰了。又常听身边的人传言说,她将来要给云姐夫做继室,心里越发别扭,轻易不肯再踏足飞鸾轩了。
不多时,蓝蝶被逐出府的消息便在东西两院传开了,青麟无奈拖着病体着手处理此事,并安慰蓝蝶道:“本来就是我拖累了你,自然会给你寻个好去处。你也该庆幸是东院这位爷,心慈手软放你一条生路。若摊上西院那位,还能让你活着出府?”
蓝蝶忿忿不平道:“你们这些罪魁祸首还能留在府中逍遥度日,只会拿我一个无辜的丫头当替罪羊。难道我当初能阻止的了姑娘与你私会?”
青麟苦叹道:“就因你是无辜的,才能走出这是非之地。我却只能身陷囹圄,此生都不得自由了。”
红袖把今日的事说给大夫人听。宇文紫萱心中又有一番思量,便私底下和楚琤商量道:“云邈清高孤傲,咱们家这些丫头哪能入了他的眼?可他到底年轻,血气方刚的如何守得住空房?若他中意云裳带来的那个丫头,便留在他房里先服侍他几年,比外头买来不知根底的要强得多。再挨个三五年,雁儿也就能和她姐夫圆房了。自家小姨当继母,冉冉也受不了委屈,再生几个弟弟妹妹都和一母同胞的没两样。”
楚琤却不知怎么和堂姐交代,踌躇道:“楚家虽然没正式下过聘礼,这些年往咱们家里砸的银子没一万也有八千了,最后没得到儿媳妇,姐姐那火爆脾气能善罢甘休?”
萱夫人一听就急了:“花了她多少银子,我砸锅卖铁还她就是。我统共剩下这么一个养老送终的闺女了,她还强抢不成?那不是要断了我们家的香火吗?冉儿还小,凤儿这几年肚子也没个动静,宇文家全靠雁儿将来开枝散叶了。”
而这事传到西院,也惹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菁夫人身边的侍婢桔香最耐不住春心寂寞,凡是有几分俊俏的男子,她都想勾搭一番。桔香是龙九刚过门的时候,为了讨好丈母娘专门从外头买来的丫头,她小时候在暗门子里呆过,因有几分姿色和手段,被一个老财主赎了身,却被正室不容又转手卖了。想那菁夫人才四十出头,孀居多年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每日出去看戏听书,难免有些邪门歪道的心思,正缺桔香这么个“内行人”从中牵线拉皮条的。龙九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最懂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了。
桔香进府以后果然成了二夫人的心腹丫头。只是西院少爷宇文鸿还是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凤姑娘又把龙九看得紧紧的,她连边儿也沾不着,平日里就眼馋云邈的玉面仙姿。如今听说蓝蝶被遣,鸾姑娘又死了。桔香心想:“院里只剩下这么个鳏夫,若自己能有机会过去服侍一遭,日夜陪在他床头炕尾的,想撩起点火还不容易?能和那样神仙似的美男子共度几夜春宵,也不白活一世了。”
于是她趁凤姑娘午休的时候,把龙九堵在祥瑞居后门的回廊下,使劲浑身解数,卖弄无限风骚的百般央求,让龙九想办法调她去东院伺候云邈:“您和云大爷好的跟亲兄弟似的,送她个丫鬟使唤谁还能说什么?去外头现买回来的未必有我细心周到。”
龙九何等心机之人,怎会被她的小伎俩玩转?因近日揪心于云邈的丧妻之痛,见自己的好兄弟被害的这般凄惨,宇文家却连青麟那个奴仆也舍不得处置,不禁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就想让这个丫头去捉弄一下那个自命不凡的宋青麟,看他一个奴仆有多心高气傲?能让宇文鸾弃夫君于不顾与他私通苟合。于是低头贴在桔香耳边悄悄诱哄道:“好丫头,我知道你善解人意,最会服侍人。可那云邈虽然金玉其外,却是个不解风情的银样蜡枪头。你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可尝不到什么甜头。九爷告诉你个巧宗,去老太太前院会一会那个宋青麟。那可是个硬气的光棍汉。没妻没子,又是个年轻管家,相貌堂堂前途无量。你若能把他勾搭到手,将来不愁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最主要的是我听闻他阳刚威猛,金枪不倒,保证每晚在炕头上让你销魂蚀骨,腿软筋酥。”
“呸!好个没正经的爷们,人家和你讨件正经差事,偏说这些有的没的。”饶是厚脸皮的桔香也被他几句话调戏的呛不住逃开了。
龙九被这骚蹄子浪出一身火来,进祥瑞居看见宇文凤正歪在床上假寐,便欺上身去耳鬓厮磨道:“我今儿下午左右没事,陪你出去逛逛。你昨天不是说要去寺庙祈福求子吗?咱们先把种子播进去,再去祈祷她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说着就欲解衣求欢。
宇文凤坐起身来柳眉倒竖:“祈什么福?求什么子?姐姐倒是去祈福了,把自己的命也祈进去了。亏你刚才没被那个丫头绊住,不然她也能给你生下几个贱种来,还用得着我去求子?”
龙九调笑道:“我这媳妇样样都好,就是醋劲太大。我龙九再怎么眼皮子下浅,也看不上那个破烂货。她刚刚是求我把她调到云邈跟前去服侍。”
宇文凤冷哼道:“就凭她也配?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早就说把她打发了,免得尽干些伤风败俗的勾当,没的败坏了宇文府的名声。”
龙九冷笑道:“你们家的名声还用得着丫头去败坏?早被你姐姐——”龙九见宇文凤沉下脸来忙岔开话题:“我留着她还有用呢。醉香坊的姚老爷就爱见她这样的贱货。去年刚死了夫人,我若能把桔香安插到他枕边,必能套出酿酒的秘方,还会让他精尽人亡,早登极乐。到时候青州酒坊就是我龙九的囊中之物了。”
宇文凤撇嘴道:“我听说那个姚老爷膝下只有一个二八年华的闺女,长的是闭月羞花又多才多艺,你龙九爷这么精明,定是想一箭双雕,赚个酒坊外赠个美娇娘才够本儿呢!”
龙九摇头叹道:“你们女人啊!凡事都爱往这上头想,难道我‘龙九挥金艳阳还’的名头,是打这贪欢好色上头来的?外头都传言景元家富可敌国,殊不知早就成了一副空架子。我们这一代兄弟九个也没两个擅经营的,只知道分争家产。皇后在宫内又要讲排场,给太子铺路。没给家族挣来多少实惠,每年却要替她填补多少亏空,真是填不满的沟壑。小一辈只有蕊丫头还算长袖善舞,有远见会算计的,老太太偏又要把她送去东宫做太子妃。太子将来能否继位还两说,一旦失势不得连累景元家遭受灭顶之灾?因此我才谋划着出来自立门户,另谋出路,不想再趟景元家的浑水,不然自己拼命挣下的银子都喂了那群贪得无厌的饕餮。当初陪嫁给我的几处产业,都是入不敷出的烂摊子,要不是我这几年精心筹算,扭亏为盈,连你一个媳妇也养不起了,哪有闲心惦记人家的美娇娘?”
龙九一边絮叨一边撩云拨雨,宇文凤被他压在身下揉捏的娇笑连连,嗔道:“我知道自己找了个能干的夫君,只是挣下这金山银山总得有个人继承不是?前两年流产以后,大夫都说我再难怀上了。我也并非容不下你有个通房妾室的,只是想到她们生下的儿女都不是我们宇文家的种,我就心有不甘!我想着姐姐这一走,大姨母肯定舍不得云邈那么好的女婿改嫁,将来一定会把雁儿续给云姐夫。他们膝下已经有了一个冉冉继承香火,若再生两个女儿,咱们也不愁过继一个。若你想要个亲生的也容易。我私底下求雁儿与你偷偷行房几次,一笔写不出两个宇文氏,她若能怀上你的种,那就和我自己亲生的一样了。这种代孕的事在深宅大院里多着呢!凭你和云邈的交情,就算为了你的子嗣着想,他也不会太排斥。”
龙九一听宇文凤让他与那个四六不懂的呆头雁行房云雨,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急火燎的开始颠鸾倒凤,像渴极的人饮到水一样舒服的叹道:“别尽想那些歪主意,你还年轻。回头让云邈给你配几副好药认真调理,怎么会怀不上?大不了我辛苦点,多耕耘播种几次就有了。”
宇文凤娇喘吁吁道:“青天白日的,你干什么猴急成这样?让丫头们听见笑话。”绿绮在外间听到动静,便去门口守着了,顺便吩咐小厮青雨去打热水。
桔香回房后把龙九的话认真一琢磨,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这几天府内下人们都偷偷议论,说东院鸾姑娘在庵里和青麟偷情,被云邈撞破才羞愧不已犯了心疾死的。想那宋青麟纵使有几分才干也不过是一个男仆,虽然相貌英俊也比不上云邈出挑,他若没几分道行,能降伏宇文鸾那样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说不定在房事上头,云邈就是个绣花枕头,远不及青麟龙精虎猛。想了半晌不禁心旌摇摇,口干舌燥,恨不得今夜就去青麟炕头上,与他共赴巫山翻滚三百回合。可桔香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
那日之后,桔香便三天两头的到青麟身边转悠,打扮的花枝招展,妖里妖气,有时还故意跑到他寝房里问东问西,夜里也去端汤送茶的。无论她怎样献殷勤,青麟都老僧入定般对她不理不睬。直到一天夜里,青麟踏月而归,借着房内有月光便没点烛火。掀开被窝一看:玉体横陈,搔首弄姿,冶形媚态,浪言狎语……不愧是花街柳巷出来的,那情形,是个男人都招架不住。青麟终于没忍住——摔门出去了,彻夜未归。
桔香万万没想到,那个单身汉子竟有这般定力。她都做到这步田地了,还不能破了他的功,不禁咬牙发狠地咒骂一气:“这府里的主子一个也勾搭不上就够窝火的了,他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个下人,装什么柳下惠!若不暗地里摆他一道,老娘白在烟花巷混了好几年,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不偷腥的猫?”
桔香把那下三滥的阴损招数都想了一遍,拣了两个可行的去试探。先是时常在菁夫人耳边念叨,青麟是如何的英俊不凡,从容优雅,精明能干。二夫人笑道:“小蹄子又思春了?不是我泼你冷水,那青麟你可是白眼馋。老太太一手教导出来的,从小当亲孙子培养长大,一般人家的公子哥也比不上他。老太太可宝贝的紧,好几个掌柜家的姑娘想娶都没求到。”
桔香撇嘴道:“难不成他还要嫁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别太把自己看高了,不是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吗?”
二夫人笑道:“虽然攀不上大家闺秀,也不愁嫁个小家碧玉。只是老太太一直舍不得放出去。府里的丫头他又都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的耽误了这么些年。”
桔香趴在二夫人耳边悄悄笑道:“依我说,老太太有天大的宝贝舍不得给外人,总会给自己儿女留着。太太何不把他要过来当个小爷在身边伺候着?每天晚上也有个暖床按摩的。”
二夫人听了啐她一口道:“扯你娘的臊!再敢乱嚼舌根,给你一顿嘴巴子!”
桔香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在暗门子里,什么风流事儿没瞧见过?别说那些个花天酒地的爷们,有多少端庄体面的贵夫人,家里老爷还没死呢,就在外头养小爷包小官的,您都守寡这么些年了,也犯不着太委屈自己。”
二夫人摇头笑道:“你想勾搭青麟没得手,又来调唆我去捉贱他。那孩子是我看着从小长大的,他可一直把我当长辈似的孝敬。我就算老牛想吃嫩草,也不会饥不择食的吃窝边草。为了帮你逮只狐狸,惹我自己一身骚。我又不是中邪撞鬼了,敢去老太太跟前捅这个马蜂窝,本来一天还被她审贼似的数落呢!”
桔香一看此路不通,便算计着另辟蹊径,心想就算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也要让宋青麟栽个大跟斗,方能出口恶气。正巧有一日,她看见宇文雁跑到青麟的鹿耳房里,叨咕了半天没出来,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