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清晨，沐沐起的很早。她早就习惯了早起，在海岛，就是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凉爽，她习惯在这个时候做些运动，绕着度假村的小路跑跑步。走进客厅，她看到awang还在行军床上睡得正香。于是她便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穿过小小的院子，她看到awang的外婆已经坐在了大门口。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老人也就是随便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抽着烟。沐沐在附近随便转了一下。原本她是想去跑步的，可是看着这错综复杂的街道，她还是觉得不要一个人闲逛比较安全。晃回awang家，老远安静的街道里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沐沐还在纳闷，就看到awang的外婆扶着墙咳的直不起腰来，她赶紧跑上前去，替她轻轻的拍背。忽然，老人一个干呕，吐了一口痰在地上，里面赫然带着血丝。看着老人扶着胸口喘气，沐沐赶紧进了屋子倒水。正好awang也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怎么了？”他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倒点儿水。”沐沐轻声回答。

    而这时候后门口的老人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沐沐赶紧快步走了出去，刚递上水，外婆的一口痰便吐在她的胳膊上。awang正好跟出来，也吃了一惊，“对不起，沐沐！”他有些慌张的说道，接着就跑回房间去拿纸。沐沐却没有多少在意，她低头看着胳膊上的痰，里面的血丝更多了，几乎有了血块，她有些担心的看着老人。

    “真对不起。”awang把纸递给她，一边一个劲儿的道歉，一个老人的痰，年轻女孩都会嫌弃的，他有些恼火，就要张口和外婆抱怨。

    “你别说你外婆了。”沐沐一边擦掉，一边制止他，“你倒是应该带她去看看医生了。这咳血不是什么好的情况。她抽烟又抽的那么厉害。”

    awan□□点头，“那你胳膊上的痰。”

    “没事儿，我去洗一下就好了。以前被病人吐一身也是常有的事儿。”沐沐微笑着说。“不过你外婆，最好跟我们今天就去医院。”她颇为严肃的说。

    劝外婆跟着去看病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总算是跟着他们一起上了交通船。到了主岛三人就马不停蹄的去了医院。做了不少检查，也拍了片子，一路上外婆就在骂骂咧咧的抱怨说自己没事儿，何苦为了一个咳嗽多此一举。awang也在抱怨，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争执。

    取到了片子，沐沐就拿出片子看了一眼。awang也凑上去看，“怎么样？”沐沐抿着嘴，没有说话。迟疑了片刻，她把片子插回到信封里。一言不发的往楼上走。ahmad正陪着外婆做在问诊室外面，看上去老人倒是和ahmad比和自己的外孙子更好一些，竟然一边聊一边笑。

    看了他们一会儿，沐沐开口问，“你外婆多大岁数了？”

    “下个月就68了”沐沐有些意外的扭头看了awang一眼。这时候医生把他们叫了进去。

    看完片子医生的表情也颇为严肃。“你是她什么人？”

    “外孙。”awang回答道。

    “你爸妈呢。”

    awang抿着嘴，没有说话，“我舅舅在槟城。”

    “告诉他们一下吧。你外婆这个情况不好啊。”

    awang惊讶的看着医生，又扭头看看沐沐，“什么意思？”

    “肺癌。而且整个肺都是了。我估计转移了。可以做个扫描再看看。不过，哎呀。”

    awang愣愣的站着，“那还要治疗吗？”沐沐问道，她早在看到片子的时候就做了一样的诊断了。

    “做是可以做，不过啊，从岛上一次次赶过来做，也是劳心，住在这里呢，也是劳财。最终也拖不了多久，倒是受罪。”面前的华人医生诚恳的说。

    沐沐点点头，扭头看了看awang，他的神情此时倒是平静了，“我去给我舅舅打电话。”

    当天沐沐和ahmad一起坐接驳船回去了度假村，而awang先把外婆送回岛上。ahmad费力的用英语告诉了沐沐awang的童年，原来awang的妈妈在他4岁的时候就离开岛从此一去不返了，据说是打工的时候找了个大城市的人，跟那个人走了。他的爸爸觉得丢人极了，老婆和别人跑了，于是就对他这个留下来的儿子很是不待见，直接扔给了外婆和外公照顾。而作为父母，女儿跟人跑了，给老公带绿帽子，还不要儿子了，这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也是闻所未闻的丢人事。于是外公外婆也抬不起头来，看到awang就想起自己的女儿，对他也很迁怒。更不用说两位老人本来就重男轻女，事事都想着在大城市出息了的儿子和孙子，对awang更是放养，几乎不管。于是awang从小到大就是在村子里自己晃大的，尽管他的家庭全村子都在诟病，但是质朴的村民对这个孩子倒是很好。就这样，awang因为讲义气，又能干，也成了这帮孩子里的孩子王。在孩子里很受欢迎。

    听他这样说着，让沐沐意识到尽管awang整天在她身边事无巨细的叨叨，却真的从来没有说起过他的家庭，他的故事中都是村子，都是朋友，似乎那就是他的家了。她不免对awang有了几分同情，他总是说自己对他影响很大，而实际上，她不过就是说了几句鼓励关心的话而已。就是那么一点点，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可见他心里的空洞。

    “所以昨天他爸爸来看到你就在抱怨说他比他妈妈更甚，还找了一个外国人。所以awang才那么生气的。”ahmad说道。

    沐沐看着他，不由低下头叹了口气。

    自从意萱嫁了过来，许颖也算是如愿了，每隔几周她就会请宇涵和意萱来家里吃晚饭。许颖别的一般，做饭却是很出色，当年也算是用这个好手艺拴住了宇涵爸爸的胃。

    这天吃完饭，许颖一边指示保姆收拾餐桌一边招呼，“意萱啊，我让你带的你们蜜月的照片带来了吗？”

    “带来了。”说着意萱就起身从自己的随身包里取出了一个u盘。“我们其实都没一起好好看过呢。”说着便把u盘插在了智能电视上。

    照片一张张走过，在阳光海滩上他们拥抱亲吻，宇涵笑着把她举起来，她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一切都是热恋中新婚夫妇该有的样子。但是宇涵知道，在拍的时候摄影师一遍一遍的提醒，新郎笑得开心一点。新郎别害羞嘛，看向老婆深情一点儿，那么漂亮的老婆娶回家，心里的幸福不要藏着嘛，表现出来。再搂得紧一点儿，亲密一些。宇涵觉得厌烦极了，他努力耐心配合，努力维持着礼貌。他从来就不喜欢照相，更烦透了摆拍。可是偏偏意萱对拍照简直是痴迷。出去吃饭不许动筷子，每一道菜都要拍照。更是要各种角度的自拍，然后花好长时间修图。每一次宇涵都要强迫自己忍住不要拂袖而去。更不用说出门的时候，她时不时就要宇涵给自己照相，一拍就是十几张。因为学建筑，宇涵选修过摄影，于是照相很受意萱认可，这也意味着，哪怕是和她的朋友聚会，宇涵也变成了专属摄像师。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宇涵不愿意参加她的聚会，甚至不愿意和她去郊游，因为所有这样的出行似乎都变成了摆拍，风景也好，人文也罢，都变成了背景牌。

    此时坐在这里，听着意萱和许颖兴奋的逐张讨论着照片的好坏，衣服的美丑，取景的巧妙，他实在觉得索然无味。他承认那些照片看起来好极了，他们看上去郎才女貌，无比登对。可是他看的出照片中自己的疲惫，无奈和勉强。就如他此时看这些照片的心情一样。他好想起身去书房看会儿书，或者去健身房做些运动。可是这时，屏幕停在一张照片上，照片中沙滩上意萱走在前面，而宇涵在身后拉着她的手。在他的身后潜水码头的栈桥上，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身影，似乎正望着他们。那个身影那样的遥远，在画面上几乎要看不出来了。所以意萱也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和许颖讨论着这张照片上自己的裙子。可是宇涵却不自觉的盯着那个白点。他的思绪不由的回到了海岛上，海风徐徐吹过的潜水码头，那个身影，伸手轻轻抚开被海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在海岛的时候他曾经在晨起去跑步的时候看到她站在码头上，准备去晨潜，阳光吻上她的发梢，似乎一切都朦胧起来。如同当年在同样的阳光下，靠在徽州古城黛瓦白墙眯着眼满脸满足的她。

    “你偷拍我，不是说拍建筑的吗？”沐沐扭转脸来，笑着来推他。

    “你也好看，所以拍你啊。”宇涵笑着把相机移开，躲过她的手。

    “那就给我看看。”说着沐沐便笑着凑上来。“你拍了那么多啊？我都没注意。拍的真不错。你真是典型的别人家的男朋友。”她攀着他的胳膊笑着说，“拍的很好，下次别再拍了。”说着她吐了吐舌头就往前走去。

    “哪有你这样的，别的女生都巴不得男朋友给自己照相呢。”宇涵有些不满的抱怨着跟了上去。

    “难得出来玩儿，你本来就要各处拍建筑，要是再忙着给我照相，那不是就错过风景了嘛。你看着古城难得人那么少。阳光又那么好。最适合感受当下了。”她笑着拉起他的手，“这么静的街道，有没有种走着走着就穿越到唐宋年间，徽商繁华的时候。青砖白墙，黛瓦流青。这高墙之后都是一个个故事。”随她拉着自己走在青砖路上，宇涵放下相机，看着半步前的她，深蓝色的连衣裙，挑起巷间的阳光，俏皮却古典，他不由的扬起嘴角。

    “一条没人的深巷，被你说的那么浪漫。”他笑着说。

    “和你一起，在哪儿都浪漫。”沐沐迎着阳光，眯眼冲他笑着。

    送完外婆回到岛上，awang便回到了度假村。他看上去完全是老样子，高高兴兴，大大咧咧。满面笑容的在前台工作，和客人们开着玩笑，兴致勃勃的参加潜水训练，一空下来就跑到潜水中心来找沐沐。他不曾说什么，沐沐也没有再提起关于他外婆病情的状况。然而一个月后，他却申请了休假三天，“我回趟家。”他满脸笑容的对沐沐说。

    看着他的笑脸，沐沐也微笑着说，“替我问ahmad的家人好，还有问你外婆好。祝她生日快乐。”一时间，awang愣住了，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犹豫了一下，他笑了笑，转身离开。可刚走出去几步，他便跑了回来，“沐沐，你和我一起去好吗？”这一次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显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沐沐有些不忍，“我还得上班呢。”她摇了摇头。“你好好陪陪她。”

    “不是的，我是想。。”awang盯着她，却从沐沐了然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他的神色有些暗淡，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的。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打算自己回去的。”

    几天后awang回来了，他第一时间跑来找沐沐，“ahmad的妈妈又让我给你带点心了。”说着他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她太好心了。老是想着我。你们真的得告诉她不用了。”沐沐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awang掏东西时带出来的一张宣传单。海洋生物学本科招生。沐沐愣了一下，把宣传单递给awang。

    看到她手中的东西awang有些尴尬，接过来就慌忙放回到了包里。

    “是函授的吗？”沐沐问道。

    “啊？”一时间awang不知她问的是什么也没有听过那个词语。

    “我是说，这个海洋生物学的本科。是网上的课吗？”沐沐微笑着指了指他的书包。

    “哦，那个，没什么。不过是正规大学的。要求好高的。”awang结结巴巴的说着，慌慌张张的就借口要回宿舍了。

    在不需要夜潜的晚上，沐沐一般会在水屋附近的潜水中心看书，那里离主餐厅远，不常有人在夜晚的时候过来。不用值班的时候，awang一定会去找她。最初他会绞劲脑汁的找话题聊天，渐渐的，他意识到沐沐之所以在那里是为了能够一个人清静些。他便不再多话了，开始也会拿着书坐在她身边看。渐渐的他也习惯了看书，习惯了安安静静的坐着。

    “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面看书呢？”有一次他问道。问完他就后悔了，万一她说，这是个好主意，从此吃完晚饭就回房间了的话，他就不能老是和她相处了。

    然而沐沐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这里可以听到海浪声，有海风。比房间好。”有的时候她会想，自己上辈子大概是条鱼，才会对海有那样的亲近感。

    今天awang从市里买了本讲海洋各种鱼的新书，便坐着沐沐对面看了起来。

    “沉入海底，名字蛮有意思的。让我看看行吗？”沐沐拿了水回来，看着他手上的书问道。

    awang赶忙把书合上递给她，“是啊，这书里的图很清晰，介绍各种生物的内容也很详细，写的也挺有意思的，不枯燥。我上次在图书馆看到。因为图书馆只能借一个月。我就买了一本。你要看吗？”

    沐沐一边翻着一边随意说道，“好啊，你看完借我吧。”awang认真的点点头，心中有些得意，第一次她问自己借书。“你现在英文很好啊，都可以看英文的书了。”沐沐笑着把书递还给他。“所以应该可以试试那个本科的课程吧。”

    awang知道她在说前天看到的宣传单，不由的低下头，有些犹豫的说，“我就只上到初中。”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所以要求什么？”沐沐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我可以帮你，我成绩还挺好的。”说完她便俏皮笑了。一瞬间，awang觉得他似乎第一次看到沐沐带着一丝顽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