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回到海岛后的沐沐时常觉得自己混混沌沌的，仿佛刚和宇涵分手的时候。当初分手的时候她是做好了计划，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是算计好的，因为如果不算计好，她怕自己轻而易举的就会破防。尽管这样，她依然不敢当面和宇涵分手。可是那天在小花园里和宇涵的接触，那样的猝不及防，她必须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些话，必须强迫自己把他推开，而每一句话都在她心里拉开了一条口子，伴着过去的伤口，让她的心疼无从躲藏。而那样的疼痛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让她心力憔悴。

    这一天出海，一同去的是两个aow证书的韩国女生。按照习惯，沐沐提早半个小时到了码头。开始检查自己的设备和两个女生的设备。接着，检查船上的设备。一切完成后就出海了。

    今天是这两个女生目标潜到25-30米。一下水，沐沐就开始观察下潜的深度，一边用指北针找潜点。很快电脑表便显示她们到了25米。莫名的，沐沐感到头有些晕。她最近睡得不太好。于是她并没有太在意。下到快30米时，两个女生有些兴奋，她们看着自己的潜水表，互相比划着。毕竟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个里程碑的深度。沐沐飘在离她们一米远的地方看着她们。她开始觉得很困，很想闭眼休息一下。残存的意识让她知道，自己开始氮醉了。这不是她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不过一般都是超过30米以后才有的。于是她开始往上升。可是两个女生并没有跟着她，还在颇为兴奋的拍照，然而拍的却并不是一边壮观的珊瑚悬崖，而是手表上的深度显示。她们的兴奋让沐沐也意识到。那样过分的亢奋也是氮醉的表现。只是虽然在岸上提醒过她们，这两个没有太多深潜经验的休闲潜水员并没有意识到。于是尽管头还是晕，困倦的感觉丝毫没有消失，沐沐还是潜了下去。拍了拍那两个女生。示意她们上浮。然而，忽然之间，一条热带鱼从她和那个叫智恩的女生之间悠然有过，它有着五彩斑斓的纹路，伴着阳光留下一道流光溢彩。那一瞬间，沐沐看住了。她的周围是各种各样的热带鱼。远处是海龟悠闲的游过，时不时波动一下四肢，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她忍不住低下头，看到几米远的海底，那一片蔚蓝中是两条白鳍礁鲨，悠然游过。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那一刻，她的心中体会到了这些天，甚至这些年都不曾体会过的平静，欢愉。仿佛那些年她坐在母亲自行车的后座上，夏日的午后，从幼儿园回家，在路上买一支冰棍，一路舔着，穿过树影。仿佛初中时带着弟弟去邻居家的院子偷樱桃，看着年幼的沐冬在树下期盼的仰头望着她，她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下丢。更像是那时候，和宇涵拉着手，在夕阳西下的护城河畔散步，看着晚霞铺满天空那般绚烂。让她想起阴雨天的周末，和宇涵一起窝在她小小的出租屋里，听着雨声，捧着面碗，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方便面看着电影。还有在一样的水里，宇涵潜到水底抓住她的脚，把她翻进水里，让她慌乱的浮起来然后恼火的去打他，又看着他调皮的笑得不可自制。于是她开始微笑，头顶是阳光，就仿佛她第一次见到宇涵时，他背后的阳光，那般灿烂，那般温暖，那般美好。

    就在这一切的美好中，沐沐的手表忽然猛烈的震动了一下，还闪了橘色的光。那一刻仿佛睡得正香闹钟却响了一般，沐沐有些恼火，她有些迟缓的抬起左手，盯着表看了一会儿。上面显示着31米。脑海的深处有个声音似乎在慢慢的给她解释，她的手表设定过30米深度提醒。于是这一刻她清醒了几分。看着手表上的数字，脑子却转的很慢。可是她渐渐的还是意识到，31米，太深了。她抬起头，那两个女生在她一个身位以上还在拍照。她忽然很不想管她们，也很不想理睬手表上的数据，她想回到那个美妙的梦里。而这时候，那个叫智恩的女孩拿着潜水照相机的手忽然似乎失去了支撑，飘在水里。而她的同伴还在一米之外摆着pose。接着智恩的呼吸器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那一瞬间。沐沐看到一串气泡从她的呼吸器里喷出，一路向上。

    那一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我带你潜水就要对你负责，对你的生命负责。有问题就给我发信号。我会帮你的。不论什么问题。不用怕。你相信我。”那是她想去结束生命的那次潜水时，自己的潜水教练告诉她的。那一刻，她忽然醒了几分。她快速向上来到智恩身边，此时的女孩头歪在一边，身子随着水流浮动，仿佛一片水草。几乎是本能的，沐沐抓过她的呼吸器塞回她的嘴里。这时她的同伴也注意到了她们，游了过来。沐沐赶紧给她做了紧急上升的手势。她努力回想着救援课上学的无意识潜水员救援的要领和方法，可是这一切让她如此疲惫，让她懒得去想，而同时那些兴奋的感觉没有消失，仿佛诱惑着她回到下面那片蔚蓝的世界中。于是她就这样在理智和迷茫间纠结，挣扎，慢慢的带着智恩上浮。好在另一个女孩似乎走出了氮醉的影响，很是听话的跟着她。沐沐赶紧示意她放出象鼻拔，然后按照自己的速度上升。而她自己带着智恩尽快上浮。好在岸上没有风浪，她们下水的时间也不久，象鼻拔让船上的denis立刻意识到了她们出了紧急情况。一到海面，denis就把智恩拉上去做起了cpr。沐沐浮在海面沉沉浮浮，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昏昏沉沉的，而同时头很疼，心很失望，这些天一直都在的心痛又回来了。她开始有些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自己就不能留在那样的美好当中。这时候，另一个女孩也浮出了水面，一上来，她就摘掉了呼吸器，凄厉的喊道，“智恩啊。”那一刻，脑海中全部意识回来了，沐沐开始恐慌，开始急切的关注船上的人。这时候denis忽然抬起头来，着急的对沐沐说，“她还没有醒。”

    “我上来。”沐沐说着一把拽着扶梯把自己拉了上去。迅速的脱掉设备，就指使denis全速回岛，而自己开始给智恩继续急救。

    好在潜点里海岛不远，很快就回到了学校。在等待去医院的快艇时，智恩已经在沐沐的急救之下悠悠的醒了过来。看到她意识正常，虽然虚弱，但是对答都没有问题。一时间，所有在场的人都鼓起掌来。就在大家簇拥着智恩去码头坐快艇去医院时，沐沐静静的收拾着摊了一地的医疗器械，把它们都放回急救箱里。

    “你也跟着去吧。”thomas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我没事儿。”沐沐淡淡的说。

    “你升的快。避免减压病。”

    “这次对我来说不算快。”

    “你知道不能掉以轻心。”thomas的语气不容置疑。沐沐抬头看了他片刻。起身把急救箱递给他，跟着人群走去快艇。“你做的不错。有学以致用。”沐沐听到他在身后说道。

    “不是。这事就根本不该发生。”沐沐淡淡的说道。

    awang船潜回来的时候发现沐沐她们出事的事已经成了今天最大的新闻。来不及脱潜服，他就跑去设备间，正好thomas也在，看到他风风火火的进来，他直接就说道，“她没事儿。我让她跟船去有个照应，顺便也检查一下。”看到awang的表情，thomas又说，“kevin开船去了。可以翻译。”听他这样说，awang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而沐沐是第二天回来的。智恩她们没有跟着回来。潜店把东西直接送到了主岛上。出了这样的事，两人不敢再潜了，想起氮醉的感觉就不由的后怕。

    回到岛上的时候是下午。大部分潜水长都出海了。走进潜店的大堂，thomas正穿着沙滩裤，靠在躺椅里抱着ipad悠闲得看着片。看到她进来，他放下ipad，直起身来。“坐？聊聊？”他简单的问道。沐沐看了他片刻，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衣服，新买的？”他指着她身上的裙子问道。

    “是啊，我不能穿着湿的潜服回来吧。镇上随便买的。”沐沐理了理头发随意的说道。

    “挺好看的。适合你。”

    “谢谢。”

    thomas没有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两人就这样坐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氮醉啊。”

    沐沐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回答。“是。”

    “按照规定，出了这样的事，我让kevin问过两个姑娘了。你那么倒霉带了两个氮醉的？其中还有一个昏迷的？”

    沐沐低头扯着嘴角似乎是笑了笑，“更倒霉的是，我的状况比她们都严重。”

    讶异一瞬间闪过thomas的眼睛，但是他很快还是平静的问，“不能比智恩严重吧。她晕过去了。”

    “她从没潜过那么深。”

    “那你呢？”

    犹豫了一下，沐沐平静的说，“我出现幻觉。”

    “看见什么了？”thomas抬眼问道，蓝色的眼睛仿佛有穿透力，让沐沐在那一刻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海龟，鱼，还有两条礁鲨。”

    “那未必是幻觉。那个悬崖，这些东西很多。”

    沐沐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些过往。”她简单的补充。

    “生命中重要的人。特别想念的人？”thomas直白的问道。沐沐没有回答，她勇敢的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所以有那么一个瞬间你不想上来了。”

    看着他，沐沐忽然感到厌烦，她想结束这对话，想回去休息，“我应该早一点发现自己开始氮醉就进行调整的。而不是继续向下。我也应该在注意到她们俩开始过度亢奋的时候就带她们回到更浅的地方去的。下潜的速度也太快了。我最近没睡好，所以都没有太注意。她们俩都是aow，我就没有太在意，我应该考虑到这个深度对她们来说是没有经验的。这都是基本的。我没做到。有一瞬间我不想管她们了，我想留在底下。我是潜水长也是潜导，她们把命交在我手里，我却有那么可怕的想法。都是我的错。是我把她们置于危险之中的。”

    “不是你的错。”thomas忽然异常严厉的说，“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应该都不是在氮醉情况下的应该。你自己在氮醉甚至出现了幻觉的情况下，居然还带她们上来了，不光带她们上来了，你还带了一个无意识潜水员。这还是你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知道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吗？我都未必做的到。”看着他严肃而郑重的说出这些话，沐沐瞪大眼睛吃惊看着他，脑海中却还在努力消化这一切。

    “沐沐，不是你的错。你妈妈去世不是你的错，那是病，那是命。你治不好你的男朋友也不是你的错，那也是医疗所能达到的极限，放不下他不是错，那是爱，你没有更坚决的拒绝awang也不是错，那是因为你孤独。你要知道。很多事如果改变不了就不要去责备自己。看到你自己尽的力，给自己一些认可和奖励。顺其自然。”他的话让沐沐感到震惊，仿佛他能够看穿读懂自己心里的一切。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眶开始湿润，开始忍不住想掉眼泪，想哭，想嚎啕大哭，可是她又想忍住。而thomas却站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去睡会儿吧。”说完他便往外走去。

    看到他马上就要出门了，沐沐却叫住了他，“thomas，我要怎么放下他。”

    thomas回头看了看她，笑了笑，问道，“为什么要放下他？你只需要学会和思念和平共处。”

    几乎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沐沐才从房间里出来吃饭。awang傍晚就在露台上等着。他不敢像以往一样用石头去打她的窗户，生怕她在休息倒是被吵醒了。看到她拿着餐盘走到露台上，他赶紧站起来招呼她过来坐。沐沐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却没有坐下，她有些抱歉的说，“awang，我今天想一个人待会儿。”

    awang有些意外，尽管她从来不主动来找他，但是对他日常粘着她的行为她也是很少直接拒绝的。于是他有些无措，结结巴巴的说，“哦，那好，不过，你没事儿吧。”

    沐沐转过身笑了笑，“没事儿。谢谢。”

    坐在原地，看着隔壁桌的沐沐背对着她，慢慢吃着餐盘里的食物，时不时望向海面。其实从认识她开始，她就经常这样静静的一个人坐着。可是不知为何，今天这背影他觉得无尽的心酸和孤独。